第四十六章 希罗的后援与修伯茨的失败

作者:Tsukimichi 更新时间:2025/4/3 0:31:16 字数:7949

“中央陆军近卫掷弹骑兵一师六旅,慕琳•华拉丁陆军上校,米连•修伯茨荣誉少校,向您报道,阁下。”

凌晨五点,上校在我身前,朝战马上的男人敬礼时,身上被血与汗反复浸透的军装已经皱巴巴的,却仍然难掩身姿笔挺。她的栗色长发终于有时间重新在脑后束成一尾,这时也早已在硝烟中熏得枯槁。

惨淡的晨曦把半边天空点亮至灰白色,那是和此地所有的生灵脸上同样的颜色…….疲惫,困倦,渴望安眠的苍白。

“华拉丁小姐,如果我和将士们不急着赶赴常青城,我一定会下马为您接风,”

明明和这位远征军司令官没见过几次面,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的印象却非常深刻……也许是因为他和副议长年纪相仿吧,同样约莫三十来岁,然而扬斯古陆军元帅不蓄胡须,金发更是往后梳得柔顺而发亮,看起来远比冷日侯爵更像花花公子那一套。

哼……相比之下辉翠海亲王那副像个历史学教授一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确实有资格自诩看起来更像正派。

“另外,您现在不是上校了……邦联统制委员会已经授权我,就地授予您陆军准将军衔……现在有点太仓促了,待到我们安顿下来之后,我会召集远征军的全体军官,在常青城的市政厅庆祝您成为中央陆军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官。”

司令官脱下三角帽端在手中,看着女孩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想从上面发现一丝喜悦的预兆……他最终失败了。

“恕我直言,元帅阁下,我部取得此次胜利的战法有违反战争伦理的嫌疑……您对我的嘉奖,可能会导致审查人员的不满。”

慕琳上校,不,慕琳准将一字一句地说。

在送别了父亲的当下……不知道她还打不打算坚持那不允许别人称自己姓氏的原则呢?

“啊,伦理委员会和军事法庭,不过是群因为藤岛雪茄涨价而跳脚的老东西罢了……您不必过于担心,”年轻的元帅俯身,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到时候我也会帮您的,毕竟您可是华——”

他突然停下随性的语气,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抱歉,我在贵部荷尔妮•恩菲尔少尉的文书记录里看到了关于令尊的报告。”

“……”

慕琳准将没有回答,也没有动摇自己英挺的身姿,只是沉默着低下了头。

“他是一位可敬的军人,也是伟大的父亲,我很高兴看到,他的意志与天才在您身上得到了继承。”

“中央陆军的战斗英雄可以先作休息……先生们,我们现在不得不向常青城前进了!”

他最后朝女孩敬了个礼,招呼身后蜿蜒不绝的大军的同时,脚上的马刺催动战马。

“修伯茨先生……小薇——令姐有消息吗?”

慕琳上校回过头。在她沾满鲜血却仍然姣好,显得有些异乎寻常的……邪气的脸蛋后面,远征军的红黑色洪流开始在我们面前行进。在火炬照耀下依然光彩照人的骠骑兵,兽皮高帽下面色笼罩在阴影中的线列步兵,擦拭着磨痕锃亮的圆号的军乐手,还有被疲惫的军马拖曳着的白色辎重篷车。

“奈可和亚斯克雷找到她时,她晕倒在雨林里,周围方圆一公里半的树木和地势都被夷平了,一个装备齐全的拓荒团花一个月也未必做得到……她的一条手臂受了严重的外伤,但是对于亚斯克雷来说忽略不计,而他无能为力的部分,也就是肺病,所幸恶化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我低声说,“总得来说,她的伤比艾莉卡轻得多。”

“修伯茨先生……您的声音和遣词造句都很优美,令人放松……真希望以后所有的坏消息,都能从您嘴里说出来。”

“……那样的话我想我会比现在更不招人喜欢的。”我颔首,“去见她们吗。”

“……马匹准备好了。我们先去常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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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为什么在首府前面停下……难道汐门人还有预备役不成?”

我和华拉丁小姐追到队列前方,扬斯古元帅及其幕僚们的位置时,看见高帽严整,军装鲜亮的军官们围成一圈驻马原地,正在面面相觑。

“不是,元帅……有人自称南新月港的汐门帝国钦差,正拦在入城的路口上。”

“呵呵,自家的军阀险些挑起世界大战的时候他们的人不见踪影,等我们把事情摆平了,他们来就算想捞什么好处,也该是让他们和邦联的官老爷们谈,”

元帅嗤笑了一下,“别管他们,继续前进。”

“这……恐怕不行,对方身份特殊,您最好是亲自和她交涉。”

“她?嗯,我听说汐门贵妇人长得都像蛇一样又苍白又修长,头发盘得比苹果树还高……请务必让我去看看怎么个事。”

在前面互相交谈的军官里,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还以为您这几个月来和女人打的交道已经足够让您厌倦了,亲爱的侯爵。”

我和华拉丁小姐打马走上前去,果然在人群里面看见了我至关重要的协力者和友人,眼下他身上那标志性的红色礼服不知道去哪了,换成了和周围人一样的军官制服,不过他的身姿在普遍的人高马大轮廓之间属实醒目,着实给我这会在持续紧张下早就模糊不清的视力省了不少功夫。

“唉,您来了,亲爱的法座,凭月之王女的名义,您把我害惨了,”重逢看来让对方十分喜悦,“就差一步,我就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在热带的夏天冻死河底的人……您的老朋友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您得知道,这里的先生们不认识我的那些老朋友,”我和他紧紧握住手,顺便把他拉开一些,示意他不要让我的秘密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在我好好补偿您之前……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您不是都听见了?明明都万事大吉了,还是让人不得安生……走吧,我们跟大伙一块去看看热闹就是了。”

侯爵耸耸肩,点着了一根雪茄。

————————————————

“元帅阁下。”

我走到队伍最前面的骑兵横排里,各个部队的旌旗在我两边竖成了一片小森林。躲在这片旗林的阴影里,我远远看向大陆对面……在常青城残破却依然恢宏的白色城垣下,我看见一辆气派的三驾马车停驻在地平线上,三匹毛色异常统一,几乎在视野里连成一片纯白色的骏马服帖地在服色华丽的车夫手下齐齐低头。

而在马车的旁边,一个魁梧挺拔不下于伍的人影立在轿厢门边,肩膀上围着深蓝色的绒质长披风,尽显华贵的同时,一手按着腰间的长剑,肃杀之气远远溢来,让人丝毫不会联想到此刻他身处的是气温三十度以上的夏夜。

“大主教阁下……局长阁下,还有华拉丁小姐,几位邦联的英雄愿意不辞劳苦来这里,真是令我不胜荣幸,”扬斯古元帅回头看见我和华拉丁小姐,冷日侯爵一行人,露出在我看来又有些诡谲的笑容,“说来惭愧,眼下的情况,您的到来也许还真派得上用场。”

“那个旗子……哼。”

我往前放了一步马,看清那辆马车后立即勒住马头,省得它把我带到显眼的地方,“昙花王朝的纹章……来的人是汐门皇族吗。”

马车白色轿厢的两侧倾斜着探出两面小小的,窗户大小的旗子,一面是汐门帝国广为人知的蓝白双色底国旗,另一面则是……白底的四朵菱形排布的铂金色昙花,被称为世界上最高贵的血统的证明……发轫自汐门民族那大洋深处神秘一隅的故乡的,最古老的一支海洋之民,昙花家族,也是汐门帝国年轻的第三王朝的执掌者……当然原则上来说和身为前代皇族的辉翠海亲王希罗•潮弦并不友好。

敌人的敌人至少不会帮敌人……我毫不怀疑南新月港对这次事件的态度。既然顺手帮他们解决了希罗惹出的大麻烦,我实在想不出帝国的使节在这里拦路刁难我们的理由。

“鄙人是圣陆邦联南群岛远征军总司令,中央陆军赤纹元帅基莱特•扬斯古,敢问可否与贵使节地位对等?”

元帅身边的副官在半空中展开魔纹,把他的声音导向远处。

“扬斯古公……论职衔,您只是一军之长;论出身,您更应自惭。在这面昙花御旗之下,自称地位对等……我姑且认为,您在向本宫显示您的幽默感吧。”

凌空荡开的音色清甜异常,听起来绝对不是超过二十岁的女孩能具有的自然声线……然而那咬字中的气力余韵重重,居然真的含满了那种大陆人从剧场里获得的,对汐门贵妇的刻板印象所对应的倨傲与威严。

我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放空,回味起那实在过于奇幻的嗓音来。

“嗬。”

随着冷日侯爵轻声惊叹,我的视线重新聚焦……马车边上像侍卫的高大男人一撩披风,侧身单膝跪下,与此同时,轿厢中探出一条雪色的手臂,搭在男人恭谨抬起的手上……

雪白和海蓝色……汐门正装最典型的配色,取代了我原以为或许会出现的什么古裙大袖……地位尊崇的汐门女性出席重大场合时确实往往偏爱典雅而繁复的传统服饰,然而当那双白色的长筒靴,镶嵌着耀眼蓝宝石的鞋跟如鸿羽飘落般点在地面上时,绝对不会有人怀疑眼前这个身高和艾莉卡相当,约莫一米六许,几乎年幼的女孩,身上飒爽的海军礼服不能起到和华美的古汐门大袖同样震撼的效果。

从侧面看去,她那头即使被璀璨的针形汐门簪插着一簇繁复的花结,却依然如瀑垂洒至腰际的黑发分外醒目,在被肩膀自然前后分开的同时,也映衬得那围着蓝色短披风的双肩不再瘦小,而是轻灵得如翼舒展。

随着侍卫重新直起身后退一步,女孩缓缓朝这边转过身来……精致的短披风被熹微晨风拨起蓬蓬的弧度,熨帖的蓝色军礼服裙和内衬的白衬衫则把她的身躯与双腿勾勒得纤细而曲线蓬勃,像是一株饱满的白茅。

“她的头发比艾莉卡小姐还要漂亮……不是吗?”冷日侯爵在马上肘了肘我。

“您确定……只有头发?”

我努力眨了眨眼,让自己能看再多看清一分这位汐门皇女的面容。

嗯……即使隔着几十米,也能感觉到那稚气未脱的脸颊上,细雪一样光洁照人的质地,在上面闪耀着的,是纯正汐门人那独有的细腻,唯美的五官,缀着昙花耳饰的双耳小巧玲珑,整个鼻峰的曲线极尽自然,色泽和周围的肌肤浑然一体,恍若是石子投入水面惊起的一朵小小水花。

她的眼眶本有不及大陆人深邃的缺点,但细长的眼周描绘的,线条与隐秘的色晕层叠起的妆容,加上眼尾一抹惊鸿的绚烂,完美地弥补了这一点……那青蓝色的眸子如同玉匣中的明珠轻轻转动,睥睨俗世的高贵横生而来。

总得来说……这是一张东方美顶格到极致的少女面孔,即使是以容貌著称的华拉丁小姐,这时也在我身边看直了眼睛。

“喂……干什么呢,下马啊你们两个。”

冷日侯爵忽然又猛肘我一下,我这才发现周遭以元帅为首的军官们已经都不敢怠慢,齐齐下马肃立,只剩我和华拉丁小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想必看起来万分的呆滞且无礼……

于是我只得也肘了一下身边的女孩,她如梦初醒似地左右顾盼一番,才跟我一起急匆匆翻下马背。

“汐门帝国第一皇储,领皇畿与朱雀洋节度使,监国皇太女,仪曦长公主菲尔夏•芒•汐门在此接受您的拜叩……以及,向您问好,圣陆邦联的扬斯古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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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汐门帝国的皇储?”

“您要是报纸看得勤快就会对她报的那许多名号不陌生,”我随手从脑门上捻住一撮额发,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拽了下来,只好揉着干枯的灰毛整理思绪,“仪曦公主菲尔夏,虽然出了名的离经叛道,但也被称为让汐门帝国重新伟大的唯一人选,治理朱雀洋域三舰城六洲二十八岛一年就政绩斐然,据说是主要得益于她舍弃传统,主张推行社会大陆化改革……您没发现吗,她说的邦联语比您还标准。”

“啊?您这么说还真是,我根本忘了她是个汐门人,”侯爵悄声一拍手,“不是,这种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就她一个人?”

“我不好说,但是……”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咽了口口水。

“菲尔夏殿下……您的到来令本邦联的殖民地蓬荜生辉。按照之前的外交照会,我想您是来此结束贵国辉翠海亲王的单方面战争行动,并归还被非法侵占的南群岛诸岛的吧?”

扬斯古元帅脱下三角帽挟在腋下,隔着大道欠身行礼。

“外交照会?在自南新月港带着帝国的意志而来的本宫之外,我们从未向贵邦联提出过任何官方照会。”

对面的女孩露出老练而美丽的微笑,眼角的彩绘在晨光下变幻色彩,“倒是贵军……迫近帝国保护下的南群岛独立首府,所欲何为呢?”

“她说什么?”

我身边的华拉丁小姐浑身一颤,军靴往前重重踏出一步。

我不得不伸手象征性挡在她的身前,同时环顾周围的军官的反应……这些远征军的战友虽然同样经历了在丝岛和藤岛的前期战斗,但毕竟没有经历战争后期逐渐魔幻化或者传奇化的死斗,这时除了面面相觑,也做不出什么别的反应了。

“……我猜我一定是理解错了。您难道想说,辉翠海亲王的战争表示,是汐门帝国,昙花王朝,南新月港,令尊涅普顿三世皇帝的意思吗?”

“扬斯古公这就言重了……这次事件,自始至终都只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在寻求独立自主的过程中,寻求帝国的帮助罢了。出于人道主义,我们支持民主和自由,”

“华兹……把这个呈给扬斯古公。”

一封信笺从女孩的素手落到身旁的侍卫手中。男人轻轻掂量了一下轻薄的信封,下一秒,他一甩手腕,白色的片影如箭离弦,以极平稳的轨迹朝这边飞旋而来。

信笺在空中横飞出五十米,直至被扬斯古元帅抬手接住时,余下的动能仍然在他的指尖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啸。

“这是……呵呵。”

元帅从里面拆出一份满篇黑色手写字的长卷……光是用余光扫到那最下面成排成排的签名,我都能猜到那是什么。

“五岛三十六市的请愿书……真是煞有介事的。”

“在两军不幸交火的这些日子里,本宫已经完成了岚岛、江岛、晖岛的行政机构重组,现在这些战事结束的岛屿和人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南群岛的黄金海路亟待重启……南群岛的人民欢迎我们,令本宫也倍感欣慰呢。”

“按照我把消息传递给冕下的时间来算……邦联知会南新月港至少要一周,她从南新月港到这里又要至少一个月……难道,她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让那些苦大仇深的岛民归服吗?”

“……我父亲豁出了整个家族的命运,也没能做到这一点。”

华拉丁小姐的语气过于平静,让我感觉分外不安。

“毕竟……会为了仇恨和胜利置百年之计于不顾,视千万生灵如草芥的宗主……又岂是子民愿意归附的呢?”

这个小姑娘说出这句话时明显地移转视线瞥了我一眼,瞳孔和脸上的微笑同时收敛,我只感觉她的气场收缩成一片刀刃,一道比伍斩出的更恐怖的无形的剑气,精准地卡进我的心跳间隙里。

“天杀的……”

我一手按紧翻涌的胃部或者肺,总之呛了口血的胸中器官,另一只手一把扶住冷日侯爵的肩膀,才总算没有在趔趄里倒地。

“您怎么了?”

侯爵有些措手不及,看了看前面还在和汐门皇女对峙的元帅一行人,又看看同样没反应过来的华拉丁小姐。

我松开他,尽量稳住脚步不惊动周围的人,“我知道了……不光是我能在俗世找到助力……那家伙也是一样的,”

“得了……侯爵先生,我感觉很不好,能不能再请求您一次,陪我回去。”

“回哪去……慕琳上校,掷弹六旅的驻地在哪——“”

“随便回哪……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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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长,你今天关于公会未来愿景的发言很危险,终身荣誉院让我来……警告你。”

黑色的阴影落满视野,我打量四周,视觉却因为过大的明暗落差而受阻。

“嗯……说实话,在你推门进来之前,我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人的警告能令我感到紧张了……真没想到来的是你啊。”

密室的门在我的身后缓缓合拢,漏进这堪称逼仄的空间里的光也一丝丝被切割殆尽。

“大师们真是知人善用。请坐吧,米连。”

我在圆形的,缺少靠背的高脚凳子上坐下,背后明明离进来时的门已经没多少距离,却在黑暗中显得渺渺,好像那里从来就没有过门,也没有过其他的什么东西。

很明显……是面前的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与陈列的作用吧。黑色的某种石制长桌,光滑,冰凉,朝里弯起淡淡的弧形,分割主人与客人的空间。

五颜六色的花爬满了桌子内外,五颜六色的书随意地歪倒或摊开其间,五颜六色的杯中液体……气味显然是酒,在桌子上琳琅一排。

虽然斑斓,但拜墙面上惨淡的烛光所赐,所有的颜色都显得很暗……暗红,暗金暗蓝;神秘,压抑,诱人。

“来一杯吗?”

桌子里的男人说。意外地,他没有坐着,而是在缤纷妖冶的暗影深处靠墙倚着,白色的斗篷被他歪歪扭扭地挂在肩上,其中一边甚至已经滑落,露出下面俗世风格的白衬衫和黑色马甲。

“我未满17岁,按照公会规定,不能饮酒。”

我垂下视线,看见觥筹之间扭曲的彩光,最终奇妙地汇集在桌子正中的一方斜斜立起的小幅人像上。

我的角度能看到半边……斑斓的光斑交错正中,画中人显然是个稚嫩的少女,栗色头发像西风一样和煦而完美地鬈起,只看一只眼睛也让人觉得,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天真的笑容吧。

“准确地说,你15岁零八个月,这个年纪就当了辞思院的次长,在那个部门里也是前所未见的呢。”

“……议长对我有所注意,不胜荣幸。”

我说。

“我读了不少你写的诗,史诗《歌太尔大帝》和《紫烬集》里的一些古格诗都很好,不过总的来说,作为艺术品,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

男人往前走到桌边,侧身从桌子角落的几簇深红色蔷薇花之底,把一本摊开朝下的书推向我。

那紫色的天鹅绒封皮我是再熟悉不过了……《紫烬集》是我去年在日冕城的圣兰顿神学院进修时信笔涂出的东西,发行之后被各国的纨绔子弟们奉为时尚,这才有了这浮夸的、让大师们看了摇头的封面。

“你的文笔堪称绚烂,思想也足够老练而深邃,但是两者叠加起来之后,双方的优点就全都被毁掉了……你本来不止是个在15岁时写了些流行读物的水平,这种事即使不是‘天才’,也做得到。”

“……是这样的,议长,我的天赋素来平平,在文史院忝居副职,已经——”

“不,米连,终身院的几位话事人都不懂文学,所以他们才会派你来和我谈……他们以为一个16岁的冕文大师,是天生的右派人士,而实际上恰恰相反……米连,你对这座塔的怀疑,比我更早,将来会动摇它的,也不是我,而是你。”

“……我非常热爱公会和世界塔,更不想它们被什么人动摇,所以我才答应终身院替他们来见你。”

我拿起桌子上的书随手翻开,却发现里面那出自自己脑中还不足一年的新鲜辞句十分陌生,好像那是种不属于这个星球的语言似的……因为这个星球上的,我多少都能理解一点。

“抬头,孩子……这是你的习惯,不是吗,越是害怕的东西,你越是要赞美它,捍卫它,逼迫自己习惯它……你很勇敢,但这对你没有好处。”

我遵照命令抬起头,看见艾议长双手撑着桌台,朝我微微俯身,那乌黑色的短发下,微笑阴柔如水的脸庞上,正在收敛的细长乌黑色瞳孔,朝我投下某种遏止思绪的重压。

“艾奎缇克公会成员有权隐藏自己的过去,但你的天才令你对欲望洞若观火……你的文字里燃烧着原始纯粹的爱,你害怕得想用神学和宿命来扑灭它……因为你知道那只会为你带来孤独。”

艾说,“泽尔多大师建立的组织最初就是为了解决这点而设立的,它曾经也做到了……只是,它如今却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的年纪尚浅,无法理解大人你的理论……但是,听起来……这和大人今天的那番言论有关。”

“准确来说……有一半。在全公会的代表面前发言,我只敢讲对大家来说更缓和的内容,也就是长此以往,俗世,会怎么怎么样……公会现在其实并不关心这个,无论是终身院,天平议会,还是各个学院的会员们;”

议长一边口中说着,一边则拿起桌子上的那张相片,用手指摩挲着人像上已经十分清晰,一尘不染的玻璃。

“这也是我只想和你交流的其中一点……这座塔正在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天才们渐渐认为自己垄断的天赋是理所应当的,就连爱与真理,都不屑于和俗世分享。”

“如果泽尔多大师看到今天的世界塔,他只会觉得我们是一群脱离现实,在玩着过家家的孩子……你不这么觉得吗。”

“……我只能说,终身院的大师们确实心态都很年轻。”

“哈哈哈哈……孩子,太惊喜了,”议长发出一阵非常悦耳的,具有年轻男性最典范的温柔而充斥活力的声线的笑声,“你和年轻时的我太像了,虽然现在也不算老……总是下意识在无言以对的时候发挥幽默感是吧。”

“自我有幸加入开始,公会的风气确实和我的想象有出入……大家除了做自己的研究之外,就是从同志之间获取情绪价值,没人在意俗世的社会面貌,反而是经济院的全球政策每年都在收紧。”

“不过,恕我直言,以合理的方式领导、改良公会,不正是你作为天平议会议长的职责吗。”

我紧了紧身上的白斗篷,几乎蜷缩在议长的桌子前,“你的意见实在太过简单……而直接了。”

“那是因为……我并不确定,还有多少时间给我采取缓和的方案,孩子,”

“你很幸运,无论如何,你的一生会被投入新的世界……我就明说吧,我寄希望于你,所以年底的议长特别推荐名额,我会用它让你加入天平议会。”

“恕我直言……听起来大人是在收买我呢。”

“你说对了,不过不是用区区的天平议会名额,而是……你将会像蔷薇花般怒放的一生。”

“当然,再加上这个。”

一个极高的玻璃杯被推到我面前,里面注满了直抵杯顶的漫长血红,最上端封着两层淡薄却分界清晰的暗金色和清灰色……我只能认得出那灰色的部分,应该是苏打水吧,这时还在阴郁地升起着气泡。

“‘霜色先导’,米连,”议长随手从一旁繁盛的玫瑰花丛里折下一根插进杯中,细长花茎上密布的棘刺在液体里划出成带的气泡,“致光辉万丈的文艺与历史。”

“……多谢大人款待。”

我拿起杯子,从吧椅上站起身来。

白光刺进的门隙已经在背后丝缕展开。就在我走近这个花香四溢之地的尽头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夜莺的清零啼声。

“艾大人……我回来了。”

猩红色的酒液应声从手里的杯口扬起 ,我的眼珠顺着酒水洒出的方向向下移动,看见一株小小的黑白色影子,从我的身侧飘过,我的皮肤甚至感觉不到一丝她带起的气流。

下一秒,她在门里朝我回过一个侧脸,琥珀色的瞳光……在密门完全合拢的瞬间,烙进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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