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的樱花吹雪染白了真绫的绀色领结。她踮脚为我拂去肩头花瓣时,制服第二颗纽扣的缝线突然断裂,金属纽扣坠入中庭喷泉的声响惊散了池中锦鲤。我们同时伸手打捞的动作让水面倒影重叠成双生花,而她袖口滑出的四叶草书签正正盖住我掌心陈旧的烫伤疤痕。
闭校前夜的天文馆穹顶像口倒扣的琉璃碗。真绫调试投影仪的手指在控制台投下修长的阴影,那支别在她耳后的铅笔分明是我去年在图书室弄丢的。「双子座α星的伴星轨道偏移了0.3角秒呢。」她说话时呼出的白雾在玻璃幕墙凝成转瞬即逝的星图,破洞的毛线手套露出指尖被冻红的皮肤,让我想起文化祭那晚她徒手捏碎冰雕玫瑰的模样。
当人造银河开始逆向流转,猎户座腰带的第三颗星突然明灭不定——这正是三年前我们初次观测会时,她失手碰松的数据线接口。警报红光吞没星座的刹那,真绫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掌纹相贴处传来共享耳机时的静电。失控的星图在穹顶炸开虹色噪点,我们交叠的倒影在扭曲的时空里无限增殖,宛如两列错位多年的DNA螺旋终于找到互补碱基。
回到文学部活动室时,老式挂钟停在三点二十一分。这个被诅咒的时刻记录着国文课打瞌睡被粉笔砸中的糗事、体育祭接力掉棒的惨剧,以及去年平安夜交换失败的手织围巾。真绫跪坐在《源氏物语》堆成的小山前,突然抽出一本卷边的小说集。泛黄的借书卡显示我们曾连续三十天借阅同一本书,彼此的名字在时光里跳着永无交集的圆舞曲。
「其实秒针早就坏了。」真绫拆开挂钟的动作像在解剖青蛙般精准,生锈的齿轮滚落时显出被刻意磨损的日期刻痕——正是她转学来的那天。当樱花穿过气窗落在停摆的钟面上,藏在机芯深处的秘密突然暴露:两张新生体检时的交叉心电图,被岁月熨平的折痕处还粘着柠檬糖纸。
暴雨突袭时我们被困在更衣室旧址。真绫用校服外套擦拭我淋湿的头发,纽扣刮过耳垂的触感唤醒文化祭后台的唇膏记忆。她突然解开第二颗纽扣,金属表面蚀刻的经纬度坐标,在手机电筒下泛着幽蓝的光——正是那年夏令营迷路时看见流星的湖畔。
我摸向口袋的动作被她制止。那枚焐了三年的纽扣滚烫如小型恒星,真绫的指尖划过我手腕内侧静脉:「生物课教过这里血流速度是每秒53厘米吧?」她的睫毛在应急灯下投出颤动不止的阴翳,像极夜降临前最后的日食。
春雷劈开云层的瞬间,所有伪装的秒速都坍缩成奇点。真绫濡湿的制服下摆缠住我的小腿,叹息带着柠檬硬糖的裂纹:「现在说『请和我交往』是不是太迟了?」这个姿势让我们像两株根系相连的紫藤,在暴雨中抖落经年累月的伪装性枝桠。
凌晨三点的操场漂浮着除草剂气息。我们跪坐在樱花树坑前拼凑被铲碎的时空胶囊,美工刀划开金属夹层的瞬间,数百张折叠成星辰的便签倾泻而出。每张「今日天气」的加密暗语,都是十七岁少女不敢直书的心动频次——「阴」代表她替我系鞋带的日子,「雷阵雨」是更衣室更衣柜的阴影面积,「暴雪」则精确对应着每次指尖相触时的体温流失。
手机电筒照亮最后那张泛黄纸页。真绫中学时代的字迹工整得可怕:「转学第一天,发现有个呆子总把蝴蝶结系歪。」而我在背面新添的墨迹尚未干透:「现在这个呆子想吻你。」
晨雾被初阳刺穿的刹那,两枚纽扣在掌心嵌成磁极相合的球体。她的纽扣内壁用显微刻字雕着《万叶集》短歌,我的螺纹里藏着1095天的摩斯密码。当教务主任锁闭校门的金属撞击惊起鸽群,我们制服裙摆相缠的褶皱里,正生长出无数道以秒速五厘米坠落的虹色光谱。
新干线月台的电子钟开始倒计时。真绫把耳机右塞推入我耳中,那首在雨夜便利店未播完的法语香颂,此刻正唱到「以心跳频率丈量银河的距离」。当列车加速的力将我们按向座椅,她濡湿的睫毛已将十七岁的春天折射成逃逸中的星尘,朝着东海岸永不落幕的初夏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