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的百叶窗漏下琴弦般的日光,林雪望着石膏像黛安娜脖颈处的裂痕出神。这是苏晴转学后的第三周,那抹铂金色总会在她转身板书时,在余光里燃起一簇不安分的火苗。
"人体素描要注意肌肉线条的走向。"她执起炭笔示范,刻意忽略后排那道灼人的视线。笔尖划过新闻纸的沙沙声里,忽然混进金属碰撞的轻响——苏晴又在转那把蝴蝶刀,刀刃映出她后颈沁出的薄汗。
"老师。"
少女的呼唤像蛛丝缠上耳廓。林雪转身时,苏晴正用美工刀削铅笔,木屑雪花般落在素描本上,"能帮我看看比例吗?"
她走近时嗅到淡淡的广藿香,与三年前画展上那块遗落的手帕气息重叠。画纸上的黛安娜被添了恶魔翅膀,断裂的锁链缠绕在石膏像腰间——这分明是上周没收的那本漫画里的场景。
"重画。"林雪伸手去扯画纸,指尖却蹭到少女唇钉。金属的凉意蛇一般钻进血管,苏晴突然含住她沾了炭灰的指尖。
蝉鸣在那一瞬变得震耳欲聋。温软舌尖掠过指腹的触感,让她想起梅雨季贴在玻璃上的蜗牛,湿漉漉的,带着某种令人战栗的粘稠。
"苏晴!"
她猛地抽回手,尾戒勾断了对方一缕金发。洗笔筒被撞翻的刹那,靛蓝的水漫过少女故意伸来的球鞋,在柚木地板上晕开星空般的痕迹。
更衣室里的镜子蒙着水雾。林雪反复搓洗右手,皮肤已经泛红,却洗不掉那种被灼伤的错觉。储物柜深处的手帕突然滑落,广藿香的气息涌出来,将她拖回三年前的雨夜。
画展闭幕时,她在《堕天使》油画前拾到这块刺绣手帕。暗纹的"X"字母被葡萄酒渍染红,像干涸的血迹。此刻这气息与苏晴身上的味道重叠,仿佛命运埋下的倒刺。
"老师是在闻我的味道吗?"
戏谑的声音惊得她撞上柜门。苏晴倚着门框,湿发垂在裸露的肩头,锁骨处的银链正在滴水。
林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攥着手帕贴近鼻尖。她慌乱地将织物塞进西裤口袋,却见少女眼神突然阴沉:"这手帕...你从哪得的?"
这是苏晴第一次露出近乎暴戾的神情。林雪后退时,对方已经逼近至呼吸可闻的距离,沾着颜料的手指掐住她手腕:"说啊。"
更衣室的灯泡突然爆裂。黑暗中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手背,不知道是水管冷凝水还是谁的眼泪。苏晴的喘息带着哽咽,像受伤的兽类:"你也觉得我是怪物对不对?"
林雪在昏暗中摸到少女颤抖的脊背。凸起的脊椎骨如珍珠串,却布满陈年疤痕。她想起校长含糊其辞的转学原因,想起苏晴档案里缺失的家庭信息,喉间泛起酸涩的刺痛。
"伤口要处理。"她摸到柜子里的应急灯,暖黄光晕里,苏晴眼角的泪痣泛着水光。少女腕间新旧交错的伤痕在灯光下宛如地图,指引着某个黑暗的秘境。
翌日清晨,林雪在办公桌发现匿名信封。牛皮纸袋里是撕碎的画纸残片,拼凑出她被勾勒在黛安娜石膏像旁的侧影。画中人的珍珠耳坠换成了荆棘,缠绕在脖颈如同枷锁。
她下意识抚摸耳后朱砂痣,那里还残留着昨日苏晴啃咬的刺痛。碎纸背面用铅笔写着:「老师破碎的样子,比石膏像更美」
窗台忽然传来轻叩。苏晴倒吊在走廊外,金发垂成一道瀑布,指尖夹着两张美术馆门票:"道歉礼物。"她歪头咬住票根的模样天真又残忍,"要去看看真正的《堕天使》吗?"
林雪在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前,瞥见少女手腕上新贴的猫咪创可贴——正是她昨天给的那枚。晨风卷着樱花涌进窗缝,落在苏晴伸出的掌心。
"就当是课外教学?"少女将花瓣按在唇间,这个动作让林雪想起自己未完成的毕业论文——《文艺复兴时期的禁忌美学》。
美术课结束时,林雪在储物柜发现苏晴的素描本。牛皮封面沾着血迹与咖啡渍,内页却让她呼吸困难:每一页都是不同角度的自己。晨会时整理鬓发的指尖,午休时滑落的衬衫纽扣,甚至那日更衣室湿润的眼睫。
最新一页用红蓝铅笔交织涂抹,画着她被银链缠绕的脖颈。空白处写满凌乱的「先生」,有些字迹力透纸背,像是用刀尖刻上去的。
她抱着素描本追到天台时,苏晴正跨坐在栏杆上涂鸦。少女将喷漆罐抛向空中,金属罐体反射着夕阳,在她脚边炸开血红的雾。
"还给我。"林雪的声音被风吹散。
苏晴笑着张开双臂,制服外套像断翅的鸟滑落深渊。在她几乎要冲上前时,少女突然拽住领带将她拉近,鼻尖相触的距离里,林雪看见对方瞳孔中碎裂的自己。
"老师偷看别人日记的习惯很糟糕啊。"薄荷气息拂过唇畔,苏晴的拇指按上她急促跳动的颈动脉,"不过您慌乱的表情...我很中意。"
远处传来放课钟声,苏晴哼着走调的《欢乐颂》离开时,将沾着丙烯颜料的校徽塞进她掌心。铁质徽章背面刻着小小的「X」,与手帕上的纹样如出一辙。
林雪蹲身捡起外套时,在口袋里摸到半盒薄荷烟。烟盒里塞着张拍立得,赫然是昨日更衣室灯光骤暗的瞬间——自己正将哭泣的苏晴拥入怀中。
照片背面写着:「这是您第一次没有推开我」
梅雨在傍晚如期而至。林雪批改作文时,苏晴的作业本突然滑出一张速写。画中她撑着透明雨伞站在樱花树下,肩头落着十八枚花瓣,正好对应少女转学来的天数。
钢笔在评分栏停顿良久,最终画下的"A+"被雨声洇成模糊的泪痕。窗外闪过机车远去的尾灯,像坠入雨幕的流星,而她终于想起《堕天使》油画角落的签名——X.S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