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课的下课铃响起时,林雪正盯着玻璃杯底的气泡发呆。碳酸饮料在杯壁炸裂的声响,让她想起昨夜苏晴指尖勾住自己尾指的触感——像幼猫收起爪尖的肉垫,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老师?"数学课代表第三次轻叩办公桌,"月考卷子要现在发吗?"
她猛然回神,教案上的墨迹被袖口蹭花一片。走廊传来苏晴哼唱的旋律,是《追光者》的调子,却把歌词改成了"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偷拍你的白衬衫皱褶"。
课间操后的走廊挤满打水的学生。林雪握着保温杯经过高三七班,听见苏晴的笑声从后门溢出来。少女正用涂改液在别人课桌上画兔子,阳光穿过她指尖摇晃的玻璃瓶,在天花板投下彩虹光斑。
"这是第八次被没收的汽水。"林雪伸手去抓瓶子,却被冰凉的瓶身激得指尖微颤。苏晴突然将瓶口贴上她手腕内侧跳动的脉搏:"老师要不要尝尝?夏季限定款。」
碳酸气泡在血管里炸开的幻觉让林雪后退半步。她看着少女仰头灌下剩余液体,喉结滑动时银链在锁骨间游弋,忽然想起上周家访时看到的画面——苏晴家玄关挂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画中人眼角朱砂痣艳如泣血。
"午休来办公室。"她转身时用力过猛,发梢扫落讲台上的粉笔盒。苏晴弯腰拾捡的动作像慢镜头,后颈脊椎凸起处贴着创可贴,边缘隐约透出青紫。
午后的办公室浸在槐花香里。林雪批改作文的手顿了顿,红笔在"最难忘的人"标题上洇出红晕。苏晴的作文本安静地躺在抽屉最底层,字迹狂草般铺满页边空白:
她耳后藏着整个宇宙的星屑,我要在第七根睫毛上搭建银河瞭望塔
窗外蝉鸣突然刺耳。林雪拧开风油精,薄荷味却裹挟着更多回忆涌来——两周前的雨天,苏晴蜷在医务室床上输液,滚烫的额头抵着她掌心呢喃"妈妈"。那个总在档案亲属栏空缺的位置,此刻化作少女睡梦中濡湿的睫毛。
"报告——"
苏晴斜倚门框叩击的动作,与记忆里母亲叩响画室门的姿势重叠。林雪攥紧钢笔,墨水滴在袖口也浑然不觉。少女大咧咧瘫进会客沙发,破洞牛仔裤下的膝盖结着新痂。
"第三题。"林雪将月考卷推过去,错题旁画着流泪的卡通兔子。苏晴突然用圆规尖戳破兔子脸颊:"老师改卷时在想什么?"
在想你作文里写的天台落日,在想医务室滚烫的掌心,在想更衣室黑暗中颤抖的脊背。但这些话像碳酸饮料里的气泡,在舌尖转个圈便无声碎裂。
"步骤写完整。"她抽出草稿纸画辅助线,铅笔痕迹却与苏晴腕间的疤痕走向重合。少女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在几何图形旁写下歪扭的希腊字母π。
"无限不循环小数。"苏晴的笔尖穿透纸背,"就像老师每次看到我时,瞳孔会放大0.3毫米这件事。」
林雪猛地抽回手,碰翻了案头的水仙花。陶土花盆碎裂的声响中,她惊觉自己竟记得苏晴每件校服衬衫第二颗纽扣的磨损程度。
放学后的美术室残留着松节油气息。林雪弯腰清理颜料管时,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苏晴将冰镇乌龙茶贴在她后颈,冷凝水顺着脊线滑进衬衫领口。
"别转身。"少女的呼吸喷洒在耳廓,"我在画您颤抖的肩胛骨。」
画笔在帆布上沙沙作响,林雪盯着墙上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画中人唇间欲言又止的哀愁,此刻化作自己喉间哽着的千百个问句——为什么要躲着家政课老师的关心?为什么总在生物课本上画满带锁的笼子?为什么昨夜发烧时攥着我的衣角喊"别走"?
"好了”苏晴突然蒙住她眼睛,"现在可以看了”。
画布上却是倒置的教室。粉笔灰化作纷扬的雪,她站在讲台上伸出手,无数只纸飞机从学生课桌涌来,唯独苏晴的飞机卡在生锈的吊扇叶片间。
"这是上周您没收的纸飞机。」少女从她发间摘下落樱,"我在上面写了句话”。
林雪想起那架湛蓝的纸飞机,当时正砸中讲解《赤壁赋》的自己。展开的瞬间只看到涂鸦的鲸鱼,此刻却后悔没对着阳光细看——或许那些蓝色线条里,藏着少女未说出口的摩斯密码。
值日生的扫帚声渐远时,林雪在储物柜发现贴着草莓贴纸的便当盒。蛋包饭上用番茄酱画着歪扭的兔子,配菜青豆摆成π的符号。最底下压着张电影票根,背面写着:
“《刺猬的优雅》里说,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时你在做什么”
她想起苏晴手臂上那些陈旧的针孔,想起医务室登记表上频繁的镇定剂记录。保温盒突然变得滚烫,番茄酱的兔子在视线里模糊成血色残阳。
体育馆后门传来机车的轰鸣。林雪追出去时,只看到苏晴跨坐在改装摩托上,将偷来的校旗系在腰间。少女回眸一笑的瞬间,她终于看清那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真相——画中人眼角没有朱砂痣,唇边却多颗小痣。
与自己截然相反的面容,与苏晴如出一辙的泪痣。
路灯亮起的瞬间,林雪在办公室拆开了那架蓝色纸飞机。褶皱处用荧光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
“当圆周率算尽之时,我能吻去您睫毛上的粉笔灰吗”
夜风掀起窗帘,将案头的月考试卷吹落满地。三十八分的数学卷飘到窗前,苏晴在附加题空白处画了交缠的莫比乌斯环,环内写着无数个"老师"。
林雪将纸飞机贴近胸口时,听见心跳声与昨夜便利店收银机的提示音重合。叮咚作响的韵律里,她终于承认那个可怖又甜蜜的事实——自己开始数算少女出现的次数,就像计算圆周率后无穷尽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