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风裹挟着糖炒栗子的香气漫过操场时，林雪在晨会名单上圈出了苏晴的名字。少女正趴在走廊栏杆上喂麻雀，金发间别着银杏叶发卡，制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踢墙砖。
"秋季研学分组。"林雪将报名表递过去，纸页被风掀起一角，"和同学们商量好..."
"和老师一组。"苏晴突然转身，掌心的栗子壳撒了满地，"上周您收走的掌机里，存着八十张您的偷拍照。"
林雪握笔的手顿了顿，墨迹在「带队教师」栏晕开小片阴云。她想起昨夜整理抽屉时，那个贴着草莓贴纸的游戏机突然自动播放相册，满屏都是自己伏案小憩的侧脸——最后一张拍摄于两分钟前，隔着虚掩的办公室门缝。
梧桐叶铺满实验楼台阶时，生物社正在制作琥珀标本。苏晴把融化的松香浇进模具，突然握住林雪想要撤离的手："要凝固了。"
温热的树脂漫过彼此交叠的指节，林雪看见少女腕间的医用腕带滑进琥珀。数字编号X-1107在松香里扭曲变形，像条被困住的透明小蛇。
"这样就能永远封存了。"苏晴对着阳光举起半凝固的琥珀，树脂里的银杏脉络与她掌纹重叠，"等五十年后挖出来，考古学家会说...‘看啊，这是二十世纪师生恋的铁证’。"
林雪抽手的动作惊飞窗外灰鹊。松香滴在实验报告上，模糊了苏晴昨晚熬夜抄写的重点——「生态系统物质循环」的图示被她改成缠绕的DNA双螺旋，碱基对里写着细密的"老师"
午后的图书馆浸在桂花拿铁的醇香里。林雪整理古籍区的《诗经》时，发现《邶风》页夹着张糖纸。半透明的糯米纸上印着：「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她将糖纸夹进备课笔记，转身撞见苏晴踮脚够顶层画册。少女毛衣滑落肩头，露出后背尚未拆线的缝合伤口。林雪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梯架，掌心的树脂琥珀硌得生疼。
"老师在发抖呢。"苏晴抽出《浮世绘美人图鉴》，发梢扫过她泛红的耳尖，"葛饰北斋画的海浪，像不像您上周打翻的蓝墨水？"
林雪望着少女指尖的书，忽然想起医务室病历上「神经痛发作频率：每周三次」的记录。那些被藏在玩笑下的止痛片，此刻化作画册间簌簌落落的银杏书签。
研学大巴驶入枫叶隧道时，苏晴把降噪耳机戴到林雪耳边。播放列表里全是自己朗读课文的录音，背景杂音里混着少女吃吃的笑。当《荷塘月色》念到"峭楞楞如鬼一般"时，突然插入段即兴吐槽："朱自清先生肯定没见过林老师批作业时的样子..."
林雪佯装闭目养神，却清晰感知到苏晴将毛毯轻轻盖在她膝头。少女指尖停留的温度，与上周家访时触碰到的冰冷画具形成残酷对比——那间堆满药瓶的画室里，未完成的母亲肖像画正用绷带蒙着眼睛。
"要听个秘密吗？"苏晴突然在她掌心写字。痒意顺着纹路攀爬，拼出「今天没有吃药」。林雪睁眼时，少女正将银杏叶含在唇间吹奏不成调的《故梦》，车窗外的红叶掠过她蒙着水雾的睫毛。
民宿露台的晾衣绳上飘着学生们的校服。林雪收衣服时，在苏晴的衬衫口袋摸到硬物——是个老式胶卷相机，计数器显示还剩三张底片。
"来玩交换日记吧。"苏晴突然从晾晒的床单后探头，水珠顺着金发滴进她衣领，"我拍老师的日常，老师拍我的..."
话音被夜风揉碎。林雪望见少女赤脚踩在露台边缘，月光给单薄的身形镀上银边，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竹取物语》里飞升的辉夜姬。她下意识按下快门，闪光灯惊起满院流萤。
温泉汤池的白雾漫上窗棂时，林雪在更衣室发现苏晴遗留的诗集。俳句集空白处写满涂鸦，最新一页画着戴眼镜的兔子在泡汤，对话框里写着：「此身如朝露，唯恐相逢是梦中」
她将诗集放回储物柜，却见苏晴蜷在休息区沙发熟睡。少女掌心的便签纸被汗水洇湿，字迹仍依稀可辨：「止痛药剂量已超过安全值，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夜雨突然敲打窗棂。林雪轻轻拨开少女汗湿的额发，指尖悬在医用胶布边缘良久，最终只将毛毯往上拉了拉。温泉的热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痕，蜿蜒如苏晴病历上起伏的心电图。
返程大巴启动前，苏晴往她包里塞了枚枫叶标本。叶脉间用针尖刻着极小的小字：「我比昨天更喜欢老师了」。林雪对着阳光辨认时，少女正用蓝牙耳机给全班放《红豆》。
"还没好好地感受..."苏晴跟着哼唱，将额头贴上她座椅后背，"雪花绽放的气候。"
暖气出风口涌出的热风里，林雪悄悄将枫叶夹进诗经。那些说不出口的答案，随着车窗外倒退的秋色，一同沉入岁暮的静水深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