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回到房间内的艾琳呆呆地坐在床边，她看着床头柜上自己和黑羽的合照，心里不断重复着一个问题:
自己是不是对姐姐太凶了？
老实说直到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能发这么大的火。自己姐姐的心思她其实很清楚——瞒着伤情无非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罢了。
可是，这种事情真的能靠瞒着别人来解决的吗？
其实自己也没有多少责怪姐姐的意思，毕竟受伤的人是她，自己心里多少还是以担心为主的。但不知为什么，当自己在脑海里回忆一遍当时两人交流的场景后，心里还是有一股无名火在肆意燃烧着。
搞什么啊！自己明明只是想关心姐姐，她凭什么瞒着不肯告诉我？难道我还能害她不成？
可……当时的自己确实好凶啊，对姐姐不理不睬这种事情，她以前几乎没怎么干过。
姐姐她会因此伤心吗？
不对，自己管这个干什么？明明伤心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笃笃笃——
就在艾琳在自己脑袋里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敲门声突然传进了她的耳朵。不用想，来者肯定是自己的姐姐。
“进来。”
老实说自己心里的火气并没有完全消退，但与其在房间里自顾自地内耗下去，还不如听听姐姐她准备和自己说些什么。
随着房门缓缓打开，一个白色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进来。黑羽并不知道艾琳此刻在房间里干什么，当她看到对方那幽怨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她瞬间被吓了一激灵。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看着反应应激的黑羽，艾琳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自己看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没有没有，是我太应激了啦……”
黑羽尴尬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看向艾琳:
“那个，你刚刚就一直坐在床边发呆吗？”
“……姐姐要是不会起头可以直白点的。”
当看到黑羽手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之后，艾琳脸上的不悦神色肉眼可见地缓解了不少。她轻叹口气，抬头撇了对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进来吧，我还不至于把自己的姐姐关外面。”
一听艾琳愿意让自己进去，黑羽立刻变得像一只猫一样滑溜地进了房间。虽然对方表面上看起来比在车上时要和善不少，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黑羽小心翼翼地走到艾琳边上，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肩膀，弱弱地说道:
“内，内个……艾琳？”
“姐姐有话直说就好，对艾琳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唔…那我就说了嗷。”
艾琳并没有转过头，但单从声音就可以听从对方的气已经消去大半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只是在房间待了会儿就发生了如此变化，但对于黑羽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完美的机会。
“就是……咳咳！对于今天白天对你隐瞒伤情的行为，我感觉十分抱歉！对不起！”
“哦，然后呢？”
艾琳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紧闭双眼，脸颊涨红的黑羽。看得出来，对方此刻一定非常紧张。
“姐姐说要向我道歉，这没问题，作为妹妹的我自然是选择接受的。可是，姐姐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子太轻易了吗？”
“嗯…那艾琳你的意思是——”
“姐姐，我们从重聚后到现在，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吧？此前发生的事姐姐和我心里都很清楚，那些经历就像一根尖锐的倒刺一样深深地扎在我的心底，除非我愿意撕碎我的心脏，否则它不可能被拔出来。因此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一直把姐姐放在心中无可撼动的第一位，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以此弥补我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可是——”
话说一半，艾琳突然出手，猝不及防地将黑羽扑倒在床上。她居高临下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对方，不满与愤恨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也许姐姐你只是单纯地想着不想让我担心，或者怕我说你，但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连受伤了都要瞒着我，这十分就说明了你在心里对我还有顾忌呢？或者说，直到现在我都没有真正走进过姐姐你的内心呢？”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我当然知道姐姐你不可能这样，可如果我再感性那么一点点，脑子里想的再多一点，你觉得结果又是如何呢？”
“我……”
黑羽怔怔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艾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在面前这个和她有着一双一模一样的血色眼睛的女孩一生要强外表下，隐藏着一颗如此细腻柔软的内心。她原以为艾琳只是对自己的受伤耿耿于怀，可没想她居然一直在意着曾经发生的一切。
“唉，现在我算是真正明白秦姐为什么会叫姐姐木头了……”
见对方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艾琳感叹一声，无奈地从黑羽身上翻了下来。她收起了刚刚激动亢奋的表情，重新变回了对方刚进房间时那副平静如水的样子:
“总之，姐姐能知道艾琳心里所想的就好。以后对于这种事，相信姐姐也不会再瞒着我了吧？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快些去找秦姐吧，别让她等太久了。”
说完，艾琳便准备回客厅找秦朝雨。就在她穿好鞋子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自己的手腕上突然传来了一道轻微的拉力——
“内个，先等一下。”
“嗯？”
艾琳回过头，疑惑地看着突然拉住她的黑羽:
“姐姐？秦姐那里有要事呢，有什么等正事解决了再聊好吗？”
“其实，时间还早。”
令艾琳没想到的是，黑羽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加重了一丝手上的力量:
“朝雨说她给足我们三十分钟的时间，现在还剩十分钟左右，所以我想再聊一会儿，可以吗？”
“嗯……也可以吧。”
艾琳想了一下，最终答应了黑羽的请求。她拍了拍自己的裙摆，像个贵族大小姐一样仪态端庄地坐在她的边上，赤色的眼睛如同一潭静止的血水，平静地注视着身旁的黑羽:
“那么，姐姐想和艾琳聊些什么呢？”
“唔，怎么突然这么正式啊，感觉怪不好意思的……”
小声嘟囔一句后，黑羽挺起身子，悄悄往艾琳身边蹭了蹭，开口道:
“其实在来向你道歉之前，我脑海里是想出过一套说辞的。但听了你刚刚的话之后，我有另一些话想对你说——”
见对方并没有在意自己悄悄靠近的行为，黑羽便继续向艾琳挪了挪，一边做着小动作一边说道:
“首先我得承认的是，我的确就和朝雨说的一样，在某些方面呆得像一块木头——尽管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艾琳你能轻松猜出我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但我却做不到，我感觉这是我真正对不起你的地方。我所缺乏的不仅仅是你们说的情商，更多的是一种思维方式——也就是从别人角度出发的思维方式。”
艾琳静静地听着自己姐姐的内心陈述，虽然这些话换做别人肯定会被她当成废话给打断掉，但在面对黑羽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安静听下去。
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就好像教堂里的安魂曲一样，虽然没有高昂的音调，令人心动的声弦，但仅仅靠这平稳，通俗甚至老套的词句，就能将自己的心灵给安抚下来。
说起来，自己好像还是头一次听姐姐对自己说这些话呢。
“也不怕你笑话，这些还是靠朝雨她点醒我的，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去辐射别人的思维，所以在雷诺公司门口的时候我什么也没考虑就做出了向你隐瞒伤情的决定。
总之，真的很抱歉！我不该向你隐瞒这些的。我不要求你一定能原谅我——好吧，还是希望你可以原谅我的……但是这些话，我希望你可以好好听下去，毕竟——”
“行了，可以了。”
就在黑羽继续说着自己心里话的时候，艾琳开口打断了对方:
“这些就足够了，姐姐。”
“啊，什么意思？难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艾琳摇摇头，脸上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微笑:
“其实，能听到姐姐和我说这些，艾琳已经感觉很满足了，至少我能感受到姐姐你是真心想做出改变的，既然这样，那艾琳自然是选择相信你的啦。”
“诶，真，真的吗？”
黑羽愣愣地看着艾琳一下子变回自己熟悉的样子，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艾琳你现在…不生气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艾琳的眼睛，眼神中既有藏不住的期待，又包含着自己内心的忐忑，万一对方只是暂时不生气，那自己岂不是还是没能真正哄好她？
好在，艾琳并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至少对自己亲近的人是不会那样的。她莞尔一笑，没有直接回答黑羽的问题，而是开玩笑似的对她说道:
“这个嘛……你猜？姐姐要是现在闭上眼睛我就告诉你。”
“真的吗？”
一听这话，黑羽想也没想就闭上了眼睛。就在她满怀忐忑地期待着的时候，一股艾琳身上独有的清香毫无预兆地飘进了她的鼻腔。还没等黑羽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上就传来了一圈轻柔的挤压感。
“诶？”
黑羽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绝美的脸庞。趁着她闭眼的功夫，艾琳只是轻轻地搂住她的脖颈，别的什么也没做。
“怎么，很意外吗？”
看着尚处呆滞中的黑羽，艾琳笑着在她的后脑勺微微弹了一下，说道:
“艾琳又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怎么可能因为这个问题而揪着姐姐不放嘛。”
“也就是说……你原谅我了？”
“嗯哼~”
艾琳见黑羽始终一副不肯相信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在她那白嫩弹滑的脸蛋上用力掐了一下，笑道:
“姐姐要是再不肯相信艾琳，那我可就真的要重新生气给姐姐看了哦。”
“诶？那种事情才不要啦！”
见对方都这么说，黑羽的脑袋就算再木头也该反应过来艾琳是真的原谅自己了。在一瞬间，整个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像河流一样流动了起来，明明没有开窗，但她却感觉到自己的周围似乎绕起了一阵清风，将她原先所有的烦恼如同浮烟一般给尽数吹散。
不等对方接上话语，她就一下子将头埋进艾琳怀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艾琳的怀中不断传来，似乎有些颤抖，但更多的是难以掩盖的激动与喜悦。艾琳微笑着揉了揉自己姐姐头顶那柔顺飘舞的雪丝，开口道:
“其实……我也有点对不起姐姐的啦，当时的我有点凶过头了，我也要向姐姐你道歉呢。”
“那艾琳下次不许这么凶我了……”
“嗯，只要姐姐能爱护好自己的话——一言为定！”
……
简单聊了一会儿后，姐妹俩在距秦朝雨给出的期限还剩五分钟左右的时候一同离开了房间。虽然两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要和秦朝雨沟通交流的正事显然比这些要重要的多。
两人一下楼梯，就看到秦朝雨正悠闲地趴在沙发上，抱着平板观看着最近刚出的番剧，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活生生一副究极宅女的模样。听到姐妹俩下楼的动静，她连头都没抬，只是用慵懒的声音简单问道:
“你们俩搞完啦？处理地怎么样了？”
“秦姐放心吧，我和姐姐已经和好如初啦。”
“嗯，从小艾琳的反应来看，木头小姐似乎做得还不错？”
“嘿嘿，那是当然啦！不过这也多亏了朝雨的指点，不然我不可能这么顺利的。”
看着双手叉腰，满脸得意的黑羽，秦朝雨的嘴角止不住地疯狂抽搐着:
“我说木头小姐，你就这么水灵灵地把我给供出去了？”
“呵呵，其实也不需要姐姐供的啦，只要和她平时的表现对比一下就能发现肯定有别人帮她支过招了。”
艾琳笑着回应秦朝雨的玩笑，随后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
“秦姐，关于我们这次外出所经历的一切，是时候该讨论一下了。”
“说得也是呢。”
秦朝雨点点头，关闭平板后示意姐妹俩在自己边上坐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两个都分别与莫尔芙对上了，小黑羽还和她的徒弟打了一架，对吧？同时莫尔芙还杀了慕斯……这家伙真是让人不爽。”
秦朝雨暗啧一声，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黑羽看了看，总觉得莫名有些眼熟。
“朝雨，这个人……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黑羽肯定见过，不过是不是线下我就不知道了。”
秦朝雨捏起照片甩了甩，清秀的脸庞上难掩厌恶与冷酷的表情:
“这家伙就是现在的卡门市长，也就是前不久把我们给卖了的那位，把他的脸给我记好了，到时候遇见了不要吝啬，直接给他一梭子子弹！”
在给两人看了一下后，秦朝雨便将卡门市长的照片给撕成了两半。然而，撕照片只能算是一种发泄的方式，真正需要她们面对的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小艾琳，小黑羽，你们两个人尽快把自己的个人物品打包好，只需要带一些必需品就可以了。我们明天就出发，离开卡门。”
“诶，这就要走了吗？”
不仅是黑羽，就连艾琳对这项决定也抱有一定的疑问:
“虽然卡门市政府会找我们麻烦这事不假，但无论是通过姐姐在电玩城还是雷诺公司的事件，卡门市的警察不可能这么快就找上门才对。或者说，他们能不能找上门都是问题吧？”
“换做以前小艾琳说的或许不假，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这么从容了。”
秦朝雨吧目光瞥向窗外，外面乌云密布，平时活跃于蓝天中的飞鸟此刻全都不见了踪影。天气预报显示，今日卡门市将会迎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阴天与阴谋正在这座城市同时上演。
“你们觉得我为什么要在刚才强调卡门市长把我们给卖了？之前没人来找过我们的麻烦是因为那个混蛋收了我不少的好处，可现在，很明显有另一个不希望我们好过的家伙给他开出来更大的筹码，或者是……威胁。但不管怎么样，这层最大的保护伞此刻已经折断，我们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好应对接下来所发生一切变故的准备，所以我才会让你们尽快整理出自己需要的东西 ，随时准备上路。”
“那……我们要往哪里走呢？”
“往东北，方向，最好能跨过密顿河。”
“跨过密顿河？那岂不是到联邦政府的地盘了？”
黑羽不解地看着秦朝雨，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
“先不说艾琳和你会不会被联邦政府做什么小文章，但我已经是被「蓝蝶」挂在通缉榜第一位的存在了，再回到北边会不会——”
“这点小黑羽不必担心，我这么说自然是经过考虑的啦。”
秦朝雨笑了笑，拿起遥控器向前一摁，三人正对面那足有半面墙那么大的显示屏顿时亮了起来，上面是一幅详细的法兰西斯战区图:
“你们看，现在内战双方已经在叶利斯城鏖战有一段时间了，对于这个圣方丹的门户他们都很重视，兵力十分密集。沿河而上的柯林等城市也有两军对峙的迹象，但越往东边，双方所布置的兵力就越少。而且现在那些城市的难民通道还在建立，只要我们能混入其中，前往北岸不是问题。
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往南走，原因有两方面。其一是我们不了解维克特利对我们的态度，万一他们缺点心眼，单单艾琳一个「蓝蝶」队长的身份就可能使他们派出一支特战队来与其冒这个险不如往北来得实在；其二是，虽然我们的确可能在北边受到「蓝蝶」的骚扰，但艾琳身为其队长的地位在那些人心中依旧存在，必要时刻可以用来斡旋。实在不行，我在那边还有点特殊的关系，至少可以保证我们的安全。
总之，虽然令人难以接受，但往北走的安全系数确实要高于南方，你们两个明白了吗？”
听秦朝雨连讲了一大通后，姐妹俩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的确，比起「蓝蝶」来说，她们对维克特利的了解相当稀少，和联邦政府比起来更是可以称得上是未知了。
而未知往往代表着危险，从这个角度来看，往北走的确是个合适的选择。
见姐妹俩已经理解了自己的决定，秦朝雨微笑着拍了拍手:
“既然你们已经理解了我这么做的原因，那现在就赶紧去整理自己要带走的东西吧。注意，我们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而且我们不是搬家公司，带不了那么多东西。所以，尽量只挑自己必要的物品，明白吗？”
“明白！”
在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姐妹俩就去收拾各自的东西了。秦朝雨目送她们上楼后，一个人来到了门口停着的越野车后。她打开后备箱，掀开冰柜门，轻轻地从里面抱起了冰冷僵硬的慕斯。她的手臂止不住地微颤着，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她的躯体太重。
“……还记得当年我和你说的话吗？”
她抱着慕斯，一边向迈着轻缓的步子向后山走去一边对着她低声呢喃道:
“你在刚当上雷诺公司总裁的时候对自己还很不自信，经常来找我问东问西的。我当时对你说，尽管放手去干，一切有我在后面为你守着——没想到啊，我最后一次帮你做的事，居然是亲手将你安葬。”
就在这时，一片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徐徐飘落，紧接着成千上万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于这苍茫的天地之间奏响了一支无声的安魂曲。
“啊，下雪了呢。不知道这场雪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