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真是软弱的不像话。”
声音冷淡而疏离，还带着一股感慨的味道，心爱回过头，看到了声音的正主——柳生紬环抱双臂，那张冷峻的面孔在绕颈的纯白毛领中闪闪发光。
心爱不说话，只是用眼睛上上下下从对方的身上扫视着，用这超级不礼貌的行为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的装束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吗？”柳生紬放下胳膊，皱着眉头朝心爱走过来，从容不迫的步子让她看起来威势十足。
棕色矢羽二尺配纯黑无地袴，脚上蹬着绑带长靴，这样大正风格的衣裳穿在出现武人气十足的靓丽少女身上，不能说好看，只能说太合适她了。
心爱垂眼，看着躲到自己怀里的胆小鬼妹妹，轻声说，“不，很漂亮的衣服，穿在柳生同学身上也十分好看。”
“只是，柳生同学刚才说的话，对于一个失意的人来说，太过刻薄，就像一只箭。”
听到心爱的话，柳生紬低头看向自己上衣那矢羽的图案，恍然大悟。
原来眼前这个家伙是在暗戳戳说自己讲话太伤人。
柳生紬有些恼火，柳眉倒竖瞪着心爱，长袖下的手都握成了拳，可一瞬间她又把手松开。
望着心爱淡然的脸，她又有些委屈。
怎么这样啊，为了那个人就对我说那种毫不客气的话？我就是直来直去、不会说话的人呀，心爱，你是最了解我的才对！
嗯，心爱？
回味着心里的五味杂陈的情绪，柳生紬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和眼前的这个女孩应该是第一次说话来着，为什么会如此熟悉？我居然知道她的名字，小鹿心爱……
她回忆着自己那过于窄小的社交圈，半天都没有想到自己与名为小鹿心爱的少女有何交集。
于是，柳生紬张开了嘴，声音干涩，“我们，认识吗？”
心爱抬起头，望着不远处那双乌黑有神的眼睛，脱口而出，“认识哦，清川女高的大名人，剑道部的主将，曾经在无数全国级别的大赛上获得名次的明星人物，柳生紬。”
“在清川上学的人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你吧？”
“你也在清川上学？”
“是。”
“我好像不认识你。”
“嗯，当然了，名震清川的柳生同学怎么会认识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呢？”
“……”柳生紬听到心爱的话，脸颊鼓了鼓，最后什么都没再问的闭上了嘴。
不会说话，老是说错话，说些会让大家误会的话，这就是柳生紬。
明明想说‘我们不认识，却感觉好熟悉’，结果到嘴边就变成了‘我好像不认识你’这种结合语境来看嘲讽味十足的话。
在社团中也是，面对前来询问如何才能变强的后辈，说了‘只要每天专心练习，凭你的基础，三年能赶上我，或许再久一点可以’。
‘我这种人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下苦功夫练习，就可以超越’——是想这样鼓励后辈的，可到嘴边却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看着后辈那奇怪的眼神，她就知道，又搞砸了。
几天后，部里部外便有了‘柳生紬是个倨傲自满的家伙’、‘喜欢炫耀自己’和‘不好相处’的评价。
有不信邪的家伙们在她这里又碰几次壁后，彻底坐实了上面的那些评价。
后来，再也没有人向她请教。
“刚才，我说花见的那句话是指她放弃的太早了。”柳生望着眼前让她心生亲切之感的女孩，尝试补救之前的话，她喉咙发紧，声音低沉，“就算是手腕受伤了，以后还会有机会，在支持自己的人面前做出那样的表现，也太不像话。”
“这样呀……”心爱眨眨眼，有些搞不清楚柳生紬说话的意图，稍稍斟酌之后便再次开口，“我大概能明白柳生同学的想法，但再给花见同学上压力，似乎有些不大好呢。”
“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坚强的。”
“嗯。”见心爱能够大致上明白自己的意思，柳生紬点了点头，对于后半句她不大认同。
她有些羡慕花见佳苗，在失意的时候也有支持者来安慰和鼓励她，而自己，明明想要去攀登剑道比赛的高峰，却不被亲人理解和支持，牵绊住了手脚。
自己没办法去说服他们，只能跑到这神社中祈求神教他们改心转念。
柳生紬，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呀。
“柳生同学，也是来参拜的吧？”心爱望着呆站原地思考的紬，出声提醒她，“时间不早了哦。”
“啊。”柳生紬看看说话的心爱，再看看小前者一号，窝在其怀中的摆出不耐烦表情的星奈，恍然点头。
她让开位置，“抱歉，小鹿同学，耽误了你们太多时间，你们先请吧。”
“这……”
“好呀好呀~”星奈跳腾起来，从心爱的怀中跑到前面，走到拜殿的前面转身挥手，“姐姐，快点过来，就不要客气了嘛。”
“谢谢，柳生同学。”
“嗯。”柳生紬点点头，脸上在此刻终于有了一点微笑。
她看着走向那个活泼女孩身边的心爱，心中顿时涌起各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甜蜜、温暖、依恋……最后种种的熟悉化作一丝丝的苦涩在心头萦绕。
“我这到底……”到底是怎么了呢？
像是害了心病，柳生紬轻抚前胸，眼睛也望着那个背影一眨不眨。
“神明大人，虽然今天来晚了些，可作为今天的第三，千万不要责怪我哦。”心爱刚走到妹妹的身边，就听见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你真的是好在意这个呀。”搓着在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心爱看向自己的妹妹，她双手合十虔诚祈祷的模样让她感觉好笑。
“那当然了，”在一顿祈祷之后，星奈放下手睁开眼睛，“就像是工作一样，每天最开始的时候还是会很认真的去干活，可一到后面，就会懈怠摸鱼，神明大人也是这样。”
“是吗？”心爱眯起眼睛。啊啊，妹妹在神明大人面前光明正大说着祂的坏话呢。
“嘻嘻，我们作为第三个，今天的祈愿一定会被神明大人重点关照吧~”
“虽然不怎么喜欢刚刚那个凶巴巴的女人，可能够让给星奈位置，也算是个好人嘛。”
“待会在祈祷的时候顺带给她说些好话吧~”
“呵呵，我的妹妹真是单纯又单纯的人呢。”
“那是。”星奈撇撇嘴，自己可是天底下最温柔最善良最美丽最可爱的妹妹呀，姐姐总把人家当做小孩子来看……
“姐姐，我接下来可要进行庄重的参拜了哦，可不要打扰我。”
“好好~”心爱温和的笑笑，不打算继续逗她，在旁边站定等待起来。
“神明大人~”星奈夹起嗓子，声音甜腻又动听，“这段时间真是有劳您的保佑了呢。”
“我和姐姐在去年这段时间一次都没有生病，身体棒棒；星奈的考试没有挂科，勉强越线通过没让老师责骂；爸爸妈妈那边也是有好事情发生，在国外的她们今年被允许转回国内工作了呢，不用再那样辛苦……”
心爱看着星奈说了一大顿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一桩桩一件件拿出来念叨，最后以再次感谢神明的话结尾。
“感谢您呀，所以来还愿的今天有厚礼奉上呢。”星奈说话的语气异常的庄重，配合那张有点婴儿肥的脸莫名可爱。
她合十的双手相互摩擦着，发出歘歘的声响，指缝中间漏出了钱币。
就在星奈准备将双手中的感谢金奉上的时候，心爱看清楚了面额，惊呼出声。
“一万円？星奈你……”
“怎么了，姐姐？”星奈看着姐姐抓住自己的手腕，‘福泽谕吉’在她的指尖晃晃悠悠。
“这份感谢，也过于厚重了吧，神明大人会不好意思的。”
“是吗？”星奈眨着大眼睛看向姐姐，手还是放松，让那大面额的钞票掉进了赛钱箱中。
“与爸爸妈妈、姐姐和我的健康平安，一万円算不了什么。”
“真是的……”心爱有些泄气，比起把钱供奉虚无缥缈的神仙，她更希望妹妹能用这钱用在自己的身上，去买一件漂亮的小裙子不好吗？
这妮子，自己得看紧点，以后可不要加入什么奇怪的宗教。
“我是实用主义者来着。”像是听到了心爱的心声，星奈盼头看向姐姐，“姐姐如果想要照顾我一辈子的话，我勉强可以答应哦。”
“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心爱白了她一眼，“姐姐照顾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心爱大人允许你随意的撒娇。”
“嘻嘻。”星奈扑到心爱的怀中，补充着姐姐能量。
“快点吧，让后面的人等待太久可不好。”有些嫌弃地推开妹妹的脑袋，心爱偏转身子用余光看向庭院中的柳生紬，她俯下身子，不知道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我知道啦。”
小鹿星奈端庄站定，伸手轻摇系着铜铃的麻绳，叮叮当当，“神明大人哟，我是小鹿星奈。”
俯身低首作两拜，双手举前为两拍，星奈最后将两掌合十，闭上双眼，朗声念出今年对神明大人的期许。
“神明大人在上，希望您如往年一样继续保佑我的家人平安康健，学业、工作顺利，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能开心快乐……”
天空突然降下洁白的雪，站在妹妹身边的心爱挪动身子，走到踏台的边缘伸出手，如三岛的《春雪》所描述的那样，丝丝缕缕的雪融化在她的掌心，权现造的短檐远望，有一团晦暗舞动。
定睛一看，那是柳生紬。
在这宁静而古旧的庭院中，春日的雪，细碎而缠绵，柳生紬穿着的棕与黑在此方天地中格外突出，手握从地上捡来的枯枝灵动挥舞，随意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飘散，她正演练着家传的剑术。
枯枝剑尖在空中划过，带起一道道优雅的弧线，雪片在她剑刃留下轨迹中纷纷瓦解，化作白色的点点星光。柳生紬的脸上的表情不是平常那般冷淡和疏离，反而带着一丝轻松的微笑，收剑入鞘，枯枝斜置身侧，她也伸手去感受雪的冰凉，像是感应到什么，纯黑的眼眸回望拜殿这边。
柳生紬看到心爱正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和手上的动作一瞬恢复如常，转身背对拜殿，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心爱也动作僵硬地放下手。
“呐，姐姐……”
“噫——”心爱被她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一步，差点从阶梯上踩空。
“姐姐小心点哦，我才刚刚向神明大人许愿，庇佑安全的愿望大概还没传达到祂的耳中呢~”星奈眼疾手快扶住姐姐，面带笑意地调侃她。
“咳，参拜许愿已经完成了吧，我们这下该回家了。”心爱轻咳一声，催促着妹妹快点离开这里。
“还没有哦~”星奈噔噔噔跑到赛钱箱前站定，双手合十，用最快的语速开始念出刚刚的愿望补充。
“神明大人，请给我的姐姐带来一段美好而深刻的恋情吧，帅气的美丽的可爱的温柔的成熟的，天然傲娇腹黑耿直，不管是怎样的，求你了神明大人，请赐予她恋人，如果可以的话请多来几个让她体验一唔……”
看不得妹妹这样胡说八道，心爱赶忙跑过去捂住她的嘴巴，在星奈挣扎间，两个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嘶……”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心爱朝妹妹抱怨，“向神来求取恋情也太不靠谱了吧？”
她的确对恋爱这件事有所期许，但……
星奈刚才说的那些特质，完全只是在形容女孩子吧？虽然她不大抵触就是了。
“嘿嘿，我的祈愿已经传达上去了哦，姐姐，尽管期待吧！”星奈用手指向天空。
像是回应，从天上飘落的雪变得更密了些。
“我们，回家吧。”心爱望着纷飞的雪片，有些担心回家的路变得不好走，拉着妹妹走下拜殿前的阶梯。
“柳生同学，我们已经参拜好了。”
“嗯。”风吹衣袖翻飞，黑发的女剑士走向拜殿。
“风雪变大了，也请记得早些下山回家！”不知为何，心爱朝着那略显落寞的背影喊出了关心体恤的话语，就像之前对花见佳苗那样。
柳生紬一顿，缓缓回头，看着那张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有何交集的脸，心中一暖，想回应些什么，想到自己又可能造成误会，便没有言语，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