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大赛的半决赛赛场,气氛灼热得仿佛要将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都点燃。
看台上座无虚席,欢呼声、助威声、喇叭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巨大的应援横幅在夏日的热风中翻滚。
烈日当空,炙烤着场地中央那片红土与绿草构成的战场,记分牌上猩红的数字刺痛着每一个清川支持者的眼睛:
5比7,对手领先两分。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局下半,清川队进攻,两人出局,三垒有人。这是最后的机会,而站上打击区的,是清川的王牌,也是最后的希望——花见佳苗。
小鹿心爱紧紧抓着场边的防护网,金属网格硌得她手心发疼,但她浑然不觉。她的目光牢牢锁在花见佳苗身上,心脏随着每一次呼吸剧烈地撞击着胸腔。花见的脸色比平时苍白,汗水不断从她的额角滑落,浸湿了帽檐。更让心爱揪心的是,花见每一次看似平常的挥棒热身,右肩都会出现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僵硬感。那是旧伤在超负荷压力下发出的警告。
之前的守备中,花见为了接住一记强劲的外野高飞球,身体极限伸展,落地时右肩重重撞在地上。
虽然她立刻爬了起来,示意自己没事,但心爱看得清清楚楚,那一瞬间她脸上闪过的痛苦表情,以及之后她下意识揉按肩膀的动作。
“花见……”心爱低声喃喃,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投手丘上,对方的王牌投手露出自信的笑容,投出的第一球就如同一道白色闪电,直插好球区中心。
“好球!”裁判的声音冰冷无情。
花见佳苗挥棒落空,身体因为发力而微微晃动,右肩的轮廓在湿透的球衣下显得格外清晰。她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握紧球棒,但心爱看到她握住球棒下端的手指,正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第二球,是角度刁钻的滑球。花见判断准确,勉强出棒,球擦着球棒边缘飞界外。
“两好球!”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向打击区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看台上的喧嚣似乎减弱了一些,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就在这时,花见佳苗突然弯下腰,右手紧紧按住了右肩,脸上露出了难以忍受的痛苦神色。裁判暂停了比赛,清川的队友和教练立刻冲了上去。
“佳苗!”心爱的心猛地一沉,几乎要冲进场内。
队医简单检查后,脸色凝重地和教练低声交谈着。花见佳苗低着头,汗水大滴大滴地砸在红土上,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教练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劝说什么,但花见猛地摇了摇头,挣脱了队医的手,站直了身体。她抬起帽檐,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找到了场边的心爱。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痛苦、不甘,还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决绝。她没有说话,但心爱读懂了她的眼神——她要继续,她必须继续。
心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知道这样做的风险,可能会彻底毁掉花见的肩膀。但她也知道,如果在此刻放弃,花见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梦想的重量,有时真的需要赌上一切去承担。
教练似乎被花见的决心打动,也可能是局势所迫,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花见佳苗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回打击区。她的步伐有些蹒跚,但背影却挺得笔直。
就在花见准备迎接可能是职业生涯最后的一球时,心爱猛地想到了什么。她回忆起之前无数次的数据分析,那些关于花见最佳击球点、肌肉记忆、甚至心理状态的图表;她也想起了鸦取惠美偶尔透露的、关于“循环”中积累的某种超越常理的“默契”或“引导”的可能性。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她不能代替花见上场,但她或许可以成为她的“风”,托起她沉重的翅膀。
心爱松开抓着防护网的手,向后退了几步,确保花见能用余光看到自己。然后,她抬起双手,开始做出一些看似奇怪的手势——那不是标准的棒球暗号,而是结合了她对花见击球习惯的深度理解、对手投球数据的瞬间分析,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解释的、源自无数次“既视感”的直觉引导。她调整着手指的角度、节奏,试图将自己的信念和力量,透过这些无声的语言传递过去。
花见佳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心爱。隔着喧嚣的赛场,两人视线交汇。心爱停下了手势,只是用口型,清晰而缓慢地,无声地说出了四个字:
“我在这里。”
没有多余的安慰,没有激昂的鼓励,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宣告。我在这里,看着你,陪着你,相信你。
花见佳苗怔住了。她看着心爱那双棕色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担忧,但更多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肩膀的剧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了,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紧张感,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时空里,她也曾这样被这双眼睛注视过,守护过。
她转回头,重新面向投手丘,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专注和清澈。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投手、球、以及……身后那道坚定的目光。
对手投手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意用自己最自信的快速直球一决胜负。白色的球体脱手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颗炮弹直射向本垒板!
就在这一瞬间,花见佳苗动了。她的挥棒动作看起来并不像平时那样充满爆炸性的力量,反而带着一种流畅而诡异的韵律。球棒划破空气,轨迹玄妙,仿佛不是她在控制球棒,而是球棒在引导着她的身体。她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了那一个小小的白色球体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在心爱的眼中,那颗球飞行的轨迹似乎变得清晰可见,甚至……有些违背她所知的物理规律,带着一种微妙的、难以捕捉的旋转和弧线。而花见的球棒,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时机,迎了上去。
“当——!”
一声清脆得不像金属撞击的响声,回荡在整个球场。
球并没有像通常的全垒打那样高高飞起,而是以一种近乎平直的、低角度的刁钻轨迹,闪电般穿过内野防线,精准地落在右外野的空档处!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让对手的外野手根本来不及反应!
三垒跑垒员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回本垒!
“安全上垒!”
与此同时,花见佳苗用尽全身力气扔下球棒,踉跄着冲向一垒。她的右肩显然已经无法承受任何负担,奔跑的姿态有些扭曲,但她的速度依然惊人。
“啪!”她的脚重重踩在一垒垒包上。
“安全!”
几乎在裁判声音落下的同时,花见佳苗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裂。右肩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了投手丘附近的红土上,溅起一片尘土。
“佳苗!”
心爱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规则、什么观众,全都被抛到了脑后。她像一支离弦的箭,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场边队员的阻拦,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那个倒下的身影。
她跪倒在花见身边,小心翼翼地不敢碰她的右肩,只能颤抖着手轻轻扶住她的左臂和额头。“佳苗!佳苗!你怎么样?回答我!”
花见佳苗艰难地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和泥土,脸色惨白如纸,但她的嘴角却努力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她看着心爱焦急万分的脸,气若游丝,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球……进了吗?”
“进了!进了!我们追平了!你做到了!佳苗!”心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尘土,滴落在花见的脸上。
花见闭上眼睛,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彻底放松下来,任由疼痛和疲惫将自己吞噬。医护人员迅速抬着担架跑了过来。
清川队凭借花见这记不可思议的、带着鲜血和意志的二垒安打,奇迹般地将比分追平,并将比赛拖入了加时赛。虽然最终因为花见的伤退和精神损耗,清川队在加时赛中惜败,止步半决赛,但花见佳苗在最后一刻创造的奇迹,和她拼尽一切的姿态,赢得了全场观众,包括对手的尊敬和雷鸣般的掌声。
赛后,混合采访区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肩膀已经初步固定、脸色依旧苍白的花见佳苗坐在轮椅上,接受了采访。当被问及那最后一记神奇的安打时,她沉默了片刻,目光越过闪烁的闪光灯,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她看到了站在记者圈外,同样一身尘土、眼眶通红却对她微笑着的小鹿心爱。
花见佳苗转过头,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虽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