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正式开始了。少了棒球部的训练和花见佳苗在身边的日子，时间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带着点空落落的意味。小鹿心爱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夏日阳光，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花见去美国集训已经一周，由于时差和训练紧张，两人的联系断断续续，通常只是简单的报平安和几句日常分享。心爱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但心里那份想念却依旧真切。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恋野泉打来的电话。
“小爱！暑假有什么安排吗？无聊的话，要不要来玩？”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充满活力。
“还好吧，在看书，偶尔帮星奈补习一下她惨不忍睹的功课。”心爱笑了笑，“你有什么提议？”
“来我们剑道部的合宿看看吧！就在县郊的旧武道馆，环境很不错哦，有山有水的。我是经理嘛，可以带朋友参观的！”泉热情地邀请道，“就当是散散心，换换空气？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好。”
剑道部？柳生紬……
心爱的心跳漏了一拍。那个在神社有过一面之缘，气质清冷、眼神锐利的黑发少女。自从上次神明使者鸦取惠美提示后，心爱潜意识里知道，迟早会与这位“攻略对象”有更深的交集，只是没想到机会来得这么快。她想起柳生紬那双透着寂寞的纯黑眼眸，以及惠美提到的“笨拙的真诚”这个关键词。
稍微犹豫了一下，心爱便答应了：“好啊，听起来很有意思。什么时候？”
“太好啦！就明天！我来安排！”泉高兴地挂了电话。
第二天下午，心爱按照泉给的地址，乘坐电车又换乘巴士，来到了位于山脚下的合宿地点。那是一座颇有年头的木质结构武道馆，青瓦白墙，掩映在苍翠的树木之中，显得古朴而宁静。还没走近，就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踏地板声、竹刀撞击的脆响以及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泉早已等在门口，穿着一身方便活动的运动服，看到心爱便开心地挥手。她带着心爱办理了简单的访客登记，然后走进了道场。
道场内十分宽敞，木质地板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防具皮革和木头混合的特殊气味。二十几名身穿剑道服（稽古衣）的部员正在练习，基本动作练习、打击练习、分组稽古（对战练习），井然有序。呼喝声和竹刀破空的声音充满了力量感。
心爱的目光几乎立刻就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柳生紬。她正在指导几名低年级部员进行面（Men，击打面部）的练习。柳生紬穿着标准的黑色袴裤和上衣，身姿挺拔如松，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她的动作精准而凌厉，讲解时言简意赅，但声音冷淡，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里，腰要沉，力量从地起。手臂放松，不是用手臂的力量去挥，是用身体带动。”柳生紬一边说，一边示范了一个标准的正面打击动作，竹刀划破空气，发出“咻”的锐响，气势惊人。
低年级部员们认真听着，但眼神中或多或少带着些敬畏和距离感，练习时也显得有些紧张。柳生紬纠正了一个学生的动作后，那名学生连忙点头，但表情更加紧绷了。
“柳生前辈很严格吧？”泉在旁边小声对心爱说，“不过技术是真的没话说，部里最强的。就是……说话有点太直接了，有时候会让人下不来台。”
心爱默默地看着。她注意到，当一组练习结束，其他部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水、擦汗、小声交流时，柳生紬通常是独自一人走到场边，默默调整自己的护具，或者看着远处的练习，眼神平静，却透着一股难以融入的疏离感。
合宿的晚餐是集体在道场的食堂吃的。长方形的桌子，大家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心爱作为客人，被安排在泉的旁边。柳生紬坐在斜对面稍远的位置，安静地吃着饭，几乎不参与周围人的谈笑。偶尔有部员试图和她搭话，她也只是简短地回答一两个字，然后气氛就冷了下来。几次之后，便很少有人再主动找她说话了。
晚餐后是自由活动时间，有的部员去洗澡，有的在庭院里乘凉聊天，有的则继续回到道场进行自主练习。心爱帮泉收拾完餐具后，信步走到道场外廊下乘凉。夏夜的山风带着凉意和草木的清香，很是舒服。
她听到道场内还有竹刀击打的声音，便悄悄拉开门缝往里看。空旷的道场内只亮着一盏灯，柳生紬一个人在那里，正对着空气进行着素振（空挥）练习。她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次挥刀都凝聚着全身的力量，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额前的碎发也粘在了皮肤上。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竹刀。
心爱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旁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冰镇麦茶。然后，她轻轻推开道场的门，走了进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道场里回响。柳生紬的动作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到是心爱，似乎有些意外。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她的呼吸因为持续的运动而略显急促。
“柳生同学，还在练习啊？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吧。”心爱走上前，将一瓶冰凉的麦茶递了过去，脸上带着自然的微笑。
柳生紬看着递到面前的麦茶，又抬眼看了看心爱，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她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善意，动作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去接。
也许是因为手上有汗，也许是因为心神的瞬间恍惚，她的手滑了一下，没能拿稳瓶子。冰镇的塑料瓶从两人手间滑落，“啪”地一声掉在木质地板下，浅褐色的茶液洒了出来，溅湿了一小片地面。
空气瞬间凝固了。
柳生紬的表情明显僵住，看着地上的狼藉，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卡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红色。这种窘迫的表情出现在她一向冷峻的脸上，竟有种奇异的反差感。
心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嘲笑，而是觉得眼前这个手忙脚乱、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柳生紬，有种意想不到的……可爱？
她一边笑着，一边弯腰捡起瓶子，幸好里面还剩下一半茶饮。“哎呀，看来柳生同学也有紧张的时候嘛。”心爱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试图化解尴尬，“不过，这样笨拙的样子，比平时那个冷冰冰的你要可爱多了哦。”
柳生紬的脸更红了，她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神飘忽，不敢直视心爱。她生硬地挤出一句：“……抱歉。我……我去拿抹布。”
“没关系啦，一点点而已。”心爱摆摆手，把自己手里那瓶没开的麦茶再次递给她，“给，这次拿稳了。”
柳生紬犹豫了一下，这次非常小心地、几乎是双手接过了瓶子，指尖避免触碰到心爱的手。她低声道：“……谢谢。”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柳生紬拧开瓶盖，小口地喝着冰麦茶，借此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心爱环顾了一下空旷的道场，找了个话题：“合宿还要持续几天？”
“还有三天。”柳生紬回答，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淡，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似乎想尽快结束对话。
“听起来安排得很紧凑呢。”
“嗯。上午基础练习，下午对抗赛，晚上自主练习或总结。”柳生紬像汇报日程一样简洁地说道。
“哦……”心爱点点头，然后顺势提出了请求，“我对剑道还挺好奇的，平时也没什么机会了解。柳生同学，反正你现在也在休息，不如……带我稍微参观一下？讲讲最基本的东西就好。”她露出一个带着些许期待和不好意思的笑容，“泉她忙着经理的工作，我也不好一直打扰她。”
这个请求似乎出乎柳生紬的意料。她看着心爱，眼神里带着审视，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真心的。过了一会儿，她才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可以。”
她放下麦茶瓶，走到道场中央，拿起自己的竹刀。“剑道，首先是从礼仪和基本构（姿势）开始。”她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摆出了中段构的姿势，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竹刀尖对准对手咽喉，身体沉稳，眼神锐利。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刚才的窘迫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剑士特有的专注和气势。
月光透过道场高高的窗户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清辉。心爱看着她标准的姿势，不由得暗暗赞叹。
柳生紬开始讲解并演示最基本的步法和打击动作，如前足踏进、后退、正面打击。她的演示干净利落，力量感十足。但在她演示侧面打击动作，手腕快速翻转时，心爱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左腕关节处有一道淡淡的、与周围肤色略有不同的旧伤疤痕，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而且，在她演示的间隙，当她以为心爱没在看她时，她那双向来凌厉的黑眸中，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与这夏夜格格不入的寂寞。
那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而是一种深埋在骨子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孤独。
演示完几个基本动作，柳生紬收起竹刀，看向心爱，似乎是在询问她是否看懂了。
心爱没有立即对剑道本身发表看法，而是看着她，真诚地说：“很厉害。感觉每一个动作都凝聚了很多心血。”
柳生紬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称赞，但表情没什么变化。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道场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柳生紬似乎不习惯这种独处的安静，或者说，她不习惯心爱这种既不像其他部员那样畏惧她，又不像有些人那样刻意讨好她，只是平静而自然地看着她的态度。
终于，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心爱，问出了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声音带着她特有的直率，甚至有些生硬：
“你……不觉得我说话很讨厌吗？”
这个问题问得如此直接，如此突兀，让心爱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但她从柳生紬那双清澈而认真的黑眸里，看不到任何挑衅或试探，只有纯粹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攻略的开端，就在这个月光流淌的寂静道场里，随着这个笨拙而真诚的问题，悄然开启了。
柳生紬那个直白的问题，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鹿心爱的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你……不觉得我说话很讨厌吗？”这句话背后所隐含的自我认知与外界反馈的落差，让心爱清晰地触摸到了柳生紬那坚硬外壳下的柔软与困惑。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心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语气平和。
柳生紬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眉头微蹙，像是在组织语言，但最终只是略显生硬地说：“……很多人这么说。说我说话刻薄，不顾及别人感受。”
“我倒是觉得，柳生同学只是比较直接而已。”心爱笑了笑，“比起拐弯抹角，我反而更喜欢这种沟通方式。至少我知道你真实的想法是什么。”这是她的真心话，经历了花见佳苗初期那种将一切埋藏在心里的模式后，柳生紬这种近乎笨拙的直率，反而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
柳生紬看着她，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一丝微弱的、被理解的光亮。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是吗。”然后便重新拿起竹刀，示意今天的“参观”到此为止。
然而，从那天晚上开始，一些奇怪的感觉开始困扰心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