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合宿的成员们进行晨跑训练。
队伍沿着山间小路行进，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心爱作为客人，也跟着慢跑。
在一个拐角处，跑在前面的柳生紬回过头，似乎是在确认队伍的情况，她的目光无意中与心爱相遇。
那一瞬间，心爱的心脏猛地一抽，一阵尖锐的头痛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甚至闪过几个模糊的碎片——同样是晨光熹微的山道，同样是柳生紬回望的眼神，但背景似乎不同，情绪也更加……复杂？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小心。”跑在她旁边的恋野泉及时扶住了她，“小爱，你没事吧？脸色有点白。”
“没、没事。”心爱稳住呼吸，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可能有点低血糖，跑太快了。”她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惊疑不定。这是……既视感？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具体，伴随着真实的生理痛感。
类似的情况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又发生了好几次。
一次是在道场观看团体对抗赛。柳生紬作为主力上场，她的剑道凌厉非常，步步紧逼，对手在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当柳生紬以一记漂亮的击面取胜，收刀直立时，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她汗湿的侧脸和冷峻的眼神。心爱看着那个身影，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仿佛看到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类似的场景下，柳生紬脸上流露出的不是胜利的冷傲，而是某种深切的……不甘与失落？头痛再次袭来。
另一次，是在合宿最后一天的傍晚，心爱独自一人在武道馆后的竹林小径散步。夕阳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环境清幽。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柳生紬。柳生紬似乎也是来散步的，两人一前一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着走着，柳生紬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被竹叶分割的天空，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心爱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和略显单薄的肩膀，那种熟悉的心痛感和头痛第三次造访，这次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想要上前从背后抱住她的冲动。
这频繁出现的、与柳生紬相关的既视感让心爱感到不安。她隐约觉得，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大脑错觉，很可能与神明所谓的“循环”和“攻略任务”有关。那种头痛，仿佛是被封锁的记忆试图冲破枷锁带来的副作用。
晚上，趁着同屋的泉去洗澡的间隙，心爱锁好房门，低声呼唤：“惠美，你在吗？”
壁橱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鸦取惠美打着哈欠飘了出来，身上还是那件标志性的素白巫女服。“哎呀呀，小心爱，想我啦？还是说……遇到什么想不通的事情了？”她似乎总能猜到心爱的意图。
“我最近……看到柳生同学的时候，总会产生很强烈的既视感，还会头痛。”心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困扰，“这和……任务有关，对吗？”
惠美歪着头，灰色的眼睛眨了眨，露出一个“你终于发现了”的表情：“当然有关啦~我不是说过吗？‘相信你的心，相遇时候的那份悸动是最好的答案’。既视感，就是被你删除的记忆碎片在试图重新连接哦。至于柳生紬嘛……”她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她确实是向神明大人许愿‘变强’的祭品之一呢。而且，是个非常……执着的孩子。”
“变强？”心爱回想起柳生紬那双充满力量却又寂寞的眼睛，以及她手腕上那道旧伤。
“是啊，不顾一切地想要变强，强到足以证明自己，强到足以……摆脱某些束缚。”惠美说得有些含糊，“不过呢，具体的嘛，还是要靠你自己去发现哦~提前剧透多没意思。”她说完，又像来时一样，化作一道白影消失了，留下心爱独自沉思。
“证明自己？摆脱束缚？”惠美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心爱心中的疑窦。第二天是合宿的最后一天，上午是总结会，下午自由活动，傍晚解散。利用自由活动的时间，心爱向泉提出想去看看学校的旧资料室，借口是想了解清川的历史。泉不疑有他，帮她找到了钥匙。
在布满灰尘的旧书架上，心爱翻找着几年前的校刊合订本。她的手指在书脊上划过，最终停在了柳生紬初中毕业那年的刊物上。她仔细地翻阅着，终于在体育版的角落，找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报道。
报道的标题是：《剑道新星失利，柳生家表示遗憾》。
内容记录了当时还是初中生的柳生紬，在一次重要的全国性剑道个人赛中，因关键时刻的判断失误，止步八强。
报道的笔触还算客观，但后面引用了一段所谓的“家族成员”的评论，措辞严厉，称其表现“有辱柳生家剑道名门之风”，并表示“仍需刻苦磨砺，方不负期望”。
旁边配了一张抓拍的照片，照片上的柳生紬低着头，紧紧握着竹刀，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单薄的肩膀透露出巨大的压力与失落。
心爱看着那则报道，想象着当时年仅十五六岁的柳生紬，在承受比赛失利的打击后，还要面对家族如此冰冷的指责，她的心不由得揪紧了。那道手腕上的旧伤，是否也与那次比赛有关？那种不顾一切想要“变强”的执念，是否就源于此？
合宿傍晚正式结束，部员们陆续收拾行李，互相道别，乘坐安排好的巴士离开。武道馆渐渐安静下来。心爱因为要等泉处理完最后的扫尾工作，暂时留了下来。她想到有件外套可能落在了道场后面的仓库（之前帮忙搬过器材），便走过去寻找。
仓库的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开灯，有些昏暗。心爱推门进去，正要开口询问是否有人，却听到角落里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她愣住了，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堆放的旧垫子后面，肩膀轻轻耸动。是柳生紬。她还没有离开。
心爱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她轻轻关上门，没有开灯，慢慢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她。
“柳生同学？”她轻声唤道。
抽泣声戛然而止。柳生紬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中充满了被发现的惊慌和一丝狼狈的恼怒。“……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沙哑，带着鼻音。
“我……来找东西。”心爱在她面前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你……没事吧？”
柳生紬没有接纸巾，只是别过脸，用手背粗暴地擦掉眼泪，试图恢复平时冷硬的样子，但通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嘴唇出卖了她。“……不用你管。我没事。”
心爱没有离开，也没有再递纸巾。她只是安静地陪她蹲在那里。仓库里弥漫着灰尘和旧物的气味，空气沉闷。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心爱以为柳生紬不会再开口时，她突然用极低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心爱倾诉，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只会……用剑表达一切……赢了，是应该的。输了，就是耻辱……除了变得更强，没有别的路……可是……”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可是剑道……救不了我。它堵不住那些人的嘴，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这些话，仿佛是从她紧锁的心门缝隙中硬挤出来的，充满了无力感和深切的迷茫。那个在道场上气势逼人的剑道主将，此刻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心爱静静地听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了那则旧报道，想起了柳生紬独自练习的身影，想起了她问“你不觉得我说话讨厌吗”时的困惑。她伸出手，没有触碰柳生紬，只是轻轻放在了她身旁的垫子上，用一种尽可能温柔而坚定的语气说：
“语言不行的话，就用行动告诉我。”
柳生紬的身体微微一颤，转过头来看她，泪眼朦胧中带着不解。
心爱看着她，目光清澈而真诚：“你不需要用剑向所有人证明什么。但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用你的行动，告诉我你真正想表达的东西。无论是强大的，还是脆弱的，无论是开心的，还是难过的。”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许下承诺：
“我会看着的。”
柳生紬怔怔地看着她，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但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一些戒备和抗拒，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过了许久，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意味着默许，意味着心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心爱按照习惯早起散步。当她走到道场附近时，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传来了竹刀破空的声音。她悄悄靠近，看到柳生紬果然在里面进行晨练。
心爱没有离开，也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廊下看着。柳生紬显然发现了她，但这次她没有停下，也没有表现出不悦，只是继续着自己的练习。然而，心爱敏锐地注意到，柳生紬的呼吸节奏，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开始与她自己的呼吸频率慢慢同步。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模仿，一种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靠近。
晨光中，竹刀挥舞的声音和两道逐渐交融的呼吸声，构成了一个新的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