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紬默许心爱旁观晨练之后，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每天清晨，心爱都会准时出现在道场外廊下，而柳生紬也会在她到来后，开始或继续自己的练习。
她们很少交谈，通常只是一个简单的点头示意，然后便是长久的安静，只有竹刀破空的锐响和两人逐渐同步的呼吸声在晨光中交织。但这种沉默的陪伴，似乎比言语更能抚慰柳生紬那颗孤寂的心。
心爱能感觉到，柳生紬练习时，那紧绷的侧脸线条偶尔会变得柔和些许。
然而，这种平静在合宿的最后一天被打破了。
那天上午，部员们正在进行最后的集体练习，总结合宿的成果。道场内气氛严肃而认真。突然，道场的大门被哗啦一声拉开，刺目的阳光中，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
来者是两位男性，一位年纪较长，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传统的男士和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不怒自威；另一位较为年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剪裁合体的现代西装，眉宇间与柳生紬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加倨傲。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练习的声响戛然而止。
“父亲？兄长？”柳生紬看清来人，明显怔住了，握着竹刀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她迅速收刀，小步快走到两人面前，恭敬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近乎刻板。部员们也纷纷停下动作，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访客。
年长的男子——柳生紬的父亲，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道场，最后落在女儿身上，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但脸上没有任何温度。年轻的兄长则双手抱胸，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打量着道场和周围的部员，眼神中透露出明显的不屑。
“紬，这就是你所谓的‘合宿’？”柳生兄长率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安静的道场，“和一群女孩子过家家？看来家族对你的期望，你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道场内原本努力维持的严肃气氛。部员们的脸上露出了尴尬和愤懑的表情，但碍于对方是柳生前辈的家人，又不敢出声反驳。
柳生紬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艰涩：“兄长，我们是在进行正规的剑道训练……”
“训练？”柳生父亲冷哼一声，打断了女儿的话，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女子习剑，强身健体尚可，但要登大雅之堂，终究是镜花水月。紬，你应当明白，柳生家的剑道，不是让你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的。”
“父亲……”柳生紬抬起头，想要辩解，但迎上父亲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话语堵在了喉咙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屈辱。她紧握着竹刀，那原本给予她力量的竹刀，此刻却仿佛变得沉重无比，几乎要脱手坠落。周围部员们投来的目光，更是让她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上前一步，挡在了柳生紬的身前，隔断了她与父兄之间那令人窒息的对视。
是小鹿心爱。
她刚才一直站在人群外围，将一切看在眼里。柳生父兄那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和毫不留情的贬低，让她感到一股无名火起。看到柳生紬那强撑的坚强和几乎要崩溃的眼神，她几乎想都没想就走了出去。
“两位前辈，”心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目光毫不退缩地迎向柳生父兄，“请恕我冒昧。我认为，一个人的价值，不该由性别来定义。柳生同学在剑道上的努力和成就，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她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
道场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站出来的一年级女生。柳生紬也震惊地看着心爱的背影，似乎不敢相信她会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
柳生父亲锐利的目光转向心爱，带着审视和不悦：“你是何人？这里轮得到你说话？”
柳生兄长则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心爱，眼神轻蔑：“哪里来的小丫头，不懂规矩。你说她强大？呵，女人的强大，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他目光转向心爱身后的柳生紬，带着挑衅的意味，“紬，看来你在这里交了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朋友’。”
心爱感觉到身后柳生紬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不是在质疑二位的见解，只是陈述事实。柳生同学的实力，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强大。她的剑道，承载的是她自己的意志和汗水，而不是为了符合任何人的‘大雅之堂’。”
“哦？”柳生兄长似乎被心爱的话激起了兴趣，或者说，是激起了他的恶劣趣味。他向前一步，逼近心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小丫头，口气不小。你说她强大？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证明。”
他指了指心爱，又指了指自己：“你，若能接我三招，我便承认紬有资格继续练她的剑道。若是接不下……”他冷笑一声，看向柳生紬，“你就乖乖跟我回家，别再搞这些无谓的东西了。如何？”
这个提议极其无理且不公平。一个毫无剑道基础的普通女生，怎么可能接得住明显是剑道高手的成年男子的三招？这分明是羞辱。
“兄长！这和她无关！”柳生紬急声道，想要把心爱拉回来。
但心爱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在柳生兄长提出挑战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再次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不是既视感，而更像是……预知？她仿佛看到对方可能的起手式、步伐和攻击路线。那种感觉玄而又玄，如同在玩一个超高难度的游戏时，突然福至心灵，看穿了BOSS的下一步动作。是之前循环中积累的、关于柳生剑术风格的知识碎片被激活了吗？还是神明赋予的、用于攻略的某种“辅助”？
她没有时间细想。赌注是柳生紬能否继续坚持剑道，她不能退。
“好。”心爱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柳生兄长，“我接受。”
“心爱！”柳生紬和一旁的恋野泉同时惊呼。
柳生兄长显然也没料到心爱真的敢答应，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有意思。那就来吧。”他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把竹刀，随意挥了挥，空气中响起令人心悸的破风声。
道场中央被清空，其他人退到边缘，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柳生紬脸色苍白，紧紧盯着场中。恋野泉担忧地握紧了拳头。
柳生兄长甚至没有摆出标准的构姿，只是随意地站着，但那股久经锻炼的气势已经压迫而来。“第一招。”他话音未落，竹刀已如毒蛇般迅捷刺出，直指心爱的面门！速度之快，寻常人根本反应不及。
然而，心爱仿佛早有预料，在他肩膀微动的瞬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向侧后方撤了一步。竹刀带着劲风，擦着她的脸颊掠过，只差毫厘！
柳生兄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动作未停。“第二招！”竹刀横扫，势大力沉，瞄准心爱的腰部。
心爱脑海中再次闪过画面，她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向下蹲身，竹刀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接连两招落空，柳生兄长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子反应如此诡异，仿佛能预知他的动作。“第三招！”他低喝一声，这次用了更复杂的假动作，虚晃一下后，竹刀划出一道弧线，劈向心爱的肩膀！
这一招更快更刁钻！心爱虽然再次“看到”了轨迹，但身体的速度几乎跟不上。她拼命向一旁闪避，竹刀的边缘还是擦过了她的手臂，火辣辣的疼感立刻传来。但她终究是躲开了要害，踉跄几步后，勉强站稳。
三招已过！
道场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场中央气喘吁吁、手臂红肿，却依然站着的少女。
柳生兄长握着竹刀，脸色铁青。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食言。他狠狠地瞪了心爱一眼，又看向一脸震惊的柳生紬，冷哼道：“哼，运气不错。我们走，父亲。”
柳生父亲深深地看了心爱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带着儿子离开了道场。沉重的木门再次关上，将外面的阳光隔绝。
压抑的气氛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散，但道场内依旧安静。部员们看着心爱，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不可思议。
柳生紬快步走到心爱身边，看着她红肿的手臂，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感激，有担忧，有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我没事。”心爱对她笑了笑，虽然手臂很痛，但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轻松。
当天晚上，合宿彻底结束，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