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校园里重新充满了喧闹的气息。对于小鹿心爱而言，这个学期与以往有些不同。除了常规的学业和对远在美国的花见佳苗的思念之外，她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固定的、带着微妙期待的新行程——前往剑道部。
周二的下午，放学铃声刚刚响过，心爱便收拾好书本文具，婉拒了恋野泉一同去图书馆的邀请，独自朝着位于校园另一端的剑道部道场走去。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空气中还残留着夏末的余温，但拂过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
推开道场沉重的木门，熟悉的、混合着木头、汗水和防具皮革的气味扑面而来。部活尚未正式开始，只有少数几个勤奋的部员在做着热身运动。而在道场最里侧，一个身影早已伫立在那里，正在进行着素振练习。
正是柳生紬。
她穿着熨烫平整的剑道服，黑色的袴裤更衬得她身姿挺拔。竹刀在她手中划破空气，发出规律而富有力量的“咻咻”声，每一次挥砍都精准到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美感。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在她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凛然不可侵犯的雕塑。
心爱没有立刻打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直到柳生紬完成一组练习，收刀而立，调整呼吸的间隙，心爱才走上前去，轻声打招呼：“下午好，紬。”
柳生紬闻声转过身，看到心爱，那双纯黑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一丝极快闪过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无波。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嗯。你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心爱空着的双手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你的竹刀和护具？”
“啊！”心爱这才想起来，光顾着准时过来，却忘了最基本的装备。“我……我这就去部品室借！”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像个真正的新手一样，转身就要往外跑。
“等等。”柳生紬叫住了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却走向了道场角落的一个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套显然是提前准备好的、保养得很好的竹刀和基础护具（面罩和手套）。“用这个。部品室的公用装备，尺寸不合，会影响动作。”
心爱接过竹刀和护具，竹刀手感温润，重量适中，护具也很干净，带着淡淡的樟木香味。她心里明白，这肯定是柳生紬特意为她准备的。“谢谢你，紬。”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柳生紬别开视线，看向场地中央：“开始吧。今天先从最基本的构（姿势）和步法开始。”
教学正式开始了。柳生紬确实是一位严格的老师。她先亲自演示了中段构的标准姿势，从脚掌的分布、膝盖的弯曲度、腰背的挺直程度，到双手握刀的位置、刀尖指向的角度，每一个细节都讲解得一清二楚，没有丝毫含糊。
“重心下沉，但不是蹲下。感觉力量从脚底贯通到头顶。”柳生紬一边说，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姿势，她的动作如同教科书般标准。
心爱模仿着她的样子，努力摆出中段构。她故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有些不协调，重心微微摇晃。柳生紬站在她面前，仔细地观察着，然后走上前。
“右脚再往后半步，脚尖方向调整。”她用竹刀轻轻点了点心爱的右脚。接着，她走到心爱身侧，“腰部绷紧，不要塌腰。”竹刀又碰了碰心爱的后腰。
这些触碰都隔着衣物，而且一触即分，柳生紬的动作显得非常公事公办，甚至有些刻意的保持距离。但当需要纠正最关键的握刀手势时，不可避免的近距离接触还是来了。
“双手的握法不对。”柳生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刚才近了很多。心爱能感觉到她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自己的耳廓。
紧接着，一双手从身后伸了过来，覆在了心爱握着竹刀的手上。柳生紬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地靠近，几乎是从后方将心爱环在了怀里，她的前胸轻轻贴着了心爱的后背。
那一瞬间，心爱清晰地感觉到柳生紬的身体僵硬了一下，连带着覆在她手上的那双手也微微一顿。两人的呼吸在极近的距离里交织，心爱甚至能听到柳生紬突然加快了些许的心跳声。道场里其他部员热身的声音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她们之间这方寸之地的微妙气氛。
柳生紬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但语速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点：“左手为主控，右手像握鸡蛋一样放松辅助……拇指和食指形成的V字要对准刀脊……”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引导着心爱的手指调整位置。她的指尖有些凉，但掌心却带着练剑之人特有的温热和薄茧，触感清晰。心爱顺从地任由她摆弄，能感觉到柳生紬的紧张通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
好不容易纠正完握法，柳生紬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向后退开一步，拉开了距离。心爱用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耳根处漫起的明显红晕，但她强行板着脸，目光严肃地看向心爱手中的竹刀：“……就这样，保持住。”
“嗯，明白了。”心爱忍住笑意，认真地维持着姿势。她知道，对于柳生紬来说，这种程度的主动靠近，已经是极大的突破了。
接下来的步法练习也是如此。柳生紬演示前进、后退的送足步法，动作流畅如流水。心爱跟着学，却总是把握不好节奏，时而同手同脚，时而步伐过大。柳生紬便一次次地纠正，有时不得不用手扶着她的腰或肩膀来调整重心。每一次肢体接触，柳生紬都会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她始终没有回避教学所必需的碰触，只是完成后会立刻移开，并刻意加重语气指出错误，仿佛以此来掩盖内心的波动。
练习了约莫半小时，心爱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柳生紬叫了暂停：“休息十分钟。”
心爱放下竹刀，长舒了一口气。她走到场边，拿起自己带来的水壶喝了几口水，然后又拿起旁边干净的毛巾，很自然地递了一条给柳生紬：“紬，你也擦擦汗吧。”
柳生紬看着她递过来的毛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低声道：“……谢谢。”
两人并肩坐在场边的长凳上休息。气氛有些安静。心爱看着柳生紬用毛巾擦拭脖颈上的汗水，目光落在她左手手腕那道淡淡的旧伤疤上。她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关切：“合宿那次，真是多亏你了。台风那么大，要不是你‘收留’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刻意用了“收留”这个词，带着点轻松的调侃。
柳生紬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看心爱，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的竹刀上，过了一会儿，才用她那特有的、生硬的语调回应道：“……是你太乱来了。”指的是心爱当时不顾风雨跑去道场找她。
心爱笑了笑，没有反驳。她伸出手指，非常轻地、几乎只是拂过地碰了一下柳生紬手腕上的旧伤疤：“这个……现在还会疼吗？”
柳生紬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猛地缩回手，将手腕藏进道服袖子里，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和戒备：“……早就不疼了。旧伤而已。”
但她并没有露出厌恶或愤怒的表情，只是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心爱知道，她不是反感这份关心，而是不习惯被人如此直接地触及过去的伤痕。
“不疼了就好。”心爱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开始聊起一些学校里无关紧要的趣事。柳生紬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发出一个单音节表示回应，但紧绷的侧脸线条渐渐柔和下来。
部活结束的铃声响起，其他部员们互相道别，陆续离开。心爱也准备收拾东西。她发现柳生紬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拿起扫帚，开始默默地打扫道场。她打扫得异常仔细，连角落里的灰尘都不放过，仿佛要将这里收拾得一尘不染。
心爱没有催促，也拿起一块抹布，帮忙擦拭着器械架。柳生紬看了她一眼，没有阻止，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等到道场彻底打扫干净，夕阳已经完全沉下了地平线，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瑰丽的晚霞。两人一起走出道场，锁好门。
回程的路上，她们并肩走着，中间保持着约莫半臂的距离。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校园小路上回响。晚风吹拂着柳生紬束在脑后的长发，发丝轻轻飘动。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刻意加快脚步，而是配合着心爱的步调。
心爱能感觉到，柳生紬正在一点点地习惯她的存在。那个名为“教学”的借口，已经成为她规律生活中一个隐秘的新期待。而那些看似笨拙的肢体接触和简短的对话，正在悄无声息地瓦解着她坚硬的外壳。
走到岔路口，该分开了。柳生紬停下脚步，看向心爱，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疏离。
“下周……同样时间。”她说完，不等心爱回应，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直，却似乎少了几分孤寂。
心爱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嘴角微微上扬。她知道，今天只是开始，但无疑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那个名为柳生紬的笨拙剑士的心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而光，正一点点地照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