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新生愣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柳生紬对她说了什么。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惊喜和激动的光彩。她朝着柳生紬离开的方向,用力地鞠了一躬,大声道:“是!非常感谢您,柳生前辈!我会继续努力的!”
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
心爱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扬起。她知道,对于柳生紬来说,这笨拙的、甚至有些别扭的“袒护”和鼓励,是一次多么巨大的进步。她不仅反思了自己的行为,并且尝试用行动去弥补,去传递那份被忽略的“勇气”。
柳生紬走回场边,目光与心爱相遇。她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少了一些以往的冰冷和封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困惑,像是感激,又像是对自己这种改变的些许不习惯。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身边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拥有着一双能够穿透表象、直抵她内心真实意图的眼睛。
心爱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有些改变,正在悄然发生。
那次关于“强大”与“勇气”的对话之后,小鹿心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与柳生紬之间那层无形的隔膜又变薄了些。柳生紬依旧话不多,指导剑道时依旧严格,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她会更自然地接受心爱递过来的毛巾和水,在纠正动作时,虽然依旧刻意保持距离,但那份僵硬感减轻了不少。
然而,心爱的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影子——那个藏在柳生紬贴身护身符里的、泛黄的旧照片上的温柔女子。台风夜那个脆弱地呼唤着“母亲”的柳生紬,与平日冷峻坚强的剑士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心爱无法不在意。她想知道,是怎样的过往,塑造了如今这个矛盾而又迷人的柳生紬。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收集信息。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消息灵通的青梅竹马恋野泉。
一次午休,两人在天台吃便当,心爱状似随意地提起:“泉,你对柳生家的事情了解得多吗?感觉他们家规矩好严的样子。”
恋野泉咬着一块玉子烧,想了想说:“柳生家啊,算是很有名的古剑术道场家族了,规矩多那是肯定的。不过听说……他们家内部好像也挺复杂的。”她压低了声音,“我也是听一些学姐闲聊说的,柳生前辈的母亲,好像很早就去世了。”
心爱的心微微一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是吗?”
“嗯,”泉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同情,“据说柳生前辈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而且……好像并不是很支持女儿那么刻苦地练剑,希望她能像普通女孩子一样生活。但这想法,在柳生家那种环境里,肯定是不被接受的吧。后来她母亲病逝,柳生前辈就变得更加……嗯,封闭了。”
这些信息与心爱之前的猜测吻合。她谢过泉,没有再深入追问,但心里对柳生紬又多了一份深刻的理解。那个护身符里的照片,想必是她对母亲、也是对另一种生活可能性的唯一念想。
之后,她又利用课余时间,悄悄去了一趟学校的旧资料室。她不再局限于体育版的报道,而是仔细翻阅柳生紬初中时期的所有校刊,包括文化祭、校园活动的记录。她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柳生紬家庭生活的蛛丝马迹。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期文化祭的特刊上,她找到了一张班级展示活动的照片。照片里,初中时代的柳生紬站在一个手工艺品展台前,表情依旧有些严肃,但眼神比现在稍显柔和。展台上摆放着一些折纸、编织物,而在展台一角,摆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照片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柳生紬和一位温婉女子的合影,与护身符里那张几乎一样。照片旁边还有一行手写的小字说明:“与母亲一起制作的干花书签”。
这张照片和简短的说明,像一块拼图,让心爱心中的形象更加完整。柳生紬并非天生冷漠,她也曾有过参与普通校园生活的痕迹,也曾珍视与母亲相处的温情时光。只是母亲的早逝和家族的压力,将这些柔软的部分深深埋藏了起来。
了解了这些背景后,心爱更加小心地对待与柳生紬的相处。她知道,母亲这个话题是柳生紬内心最柔软的禁区,必须等待一个最自然、最不易引发防备的时机。
这个机会在一个周五的下午悄然到来。剑道部练习结束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没过多久,淅淅沥沥的雨点便砸了下来,而且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部员们大多带了伞,陆续结伴离开。很快,道场外就只剩下心爱和柳生紬。
心爱今天恰好忘了带伞。她看着密集的雨幕,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柳生紬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身边的心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雨很大。等一会儿吧。”
“嗯,只好这样了。”心爱点点头。
两人便退回到道场门口的廊檐下避雨。木质的长廊古老而安静,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将外界喧嚣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一开始,两人只是并肩站着,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雨景。雨声哗哗,反而衬得周围格外宁静。心爱能感觉到身边柳生紬的气息很平稳,似乎并不讨厌这样的时刻。
过了好一会儿,心爱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她没有转头看柳生紬,目光依旧落在朦胧的雨幕上,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个偶然的想法,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几乎要融进雨声里:
“紬的母亲……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吧。”
这句话如同一声轻微的叹息,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但心爱立刻感觉到,身旁柳生紬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僵硬,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握着竹刀袋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呼吸也有一刹那的停滞。整个人像是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连周遭的空气都似乎随之凝固。
心爱没有催促,也没有转头去看她此刻的表情,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依旧看着前方的雨。她能想象到柳生紬内心的惊涛骇浪。这个话题对她而言,太过敏感,也太过沉重。
时间在雨滴敲打地面的声音中缓慢流逝。长久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这沉默比雨声更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心爱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是不是太过冒进了。
就在她准备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柳生紬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依旧没有看心爱,目光低垂,落在被雨水打湿的石板地上。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又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柳生紬才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音量,极轻极轻地吐出了三个字:
“……雨小了。”
是的,窗外的雨势确实比刚才减弱了一些,从倾盆大雨变成了中雨。
但是,说完这句话后,柳生紬并没有像心爱预料的那样,立刻借此机会离开这个让她不适的话题和场景。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虽然不再像刚才那样僵硬如铁,但依旧绷得很紧。她没有否认心爱的话,也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默认的沉默,承接了那个关于母亲的话题。
这短暂的停留,这没有否认的沉默,对于柳生紬而言,已经是破天荒的回应。这意味着,她允许心爱触及这个禁区,至少,她没有立刻用冷漠筑起高墙将心爱推开。
两人又静静地站了几分钟,直到雨真的变得细密柔和。柳生紬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但仔细听,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走吧。”
“好。”心爱应道。
柳生紬撑开自己的伞,是一把素色的直骨伞。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伞微微向心爱这边倾斜了些:“一起。”
心爱心中一动,靠近她,两人共撑一把伞,走进了绵绵细雨之中。伞下的空间不大,她们的肩膀偶尔会轻轻碰到一起,能闻到彼此身上淡淡的汗水混合着雨水的气息。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雨声中流淌。
将心爱送到通往她家方向的街口,柳生紬停下脚步,将伞柄递给心爱:“给你用。”
“那你呢?”
“我家不远。”柳生紬说完,不等心爱拒绝,便转身快步走进了细雨中,黑色的身影很快模糊在雨幕里。
心爱握着还带着柳生紬手心温度的伞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心中百感交集。今天这场雨中的对话,虽然简短,却是一次重要的突破。
回到家,妹妹星奈还没回来。心爱换了干爽的衣服,坐在书桌前,窗外雨声渐歇。她回想着柳生紬刚才的反应,那个瞬间的僵硬和长久的沉默,都说明了“母亲”这个词在她心中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