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紬，”心爱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我们……去庆祝一下吧？”
柳生紬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心爱，似乎没理解“庆祝”这个词在此刻的含义。
赢了家族内部的比试，却与家人不欢而散，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心爱对她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试图驱散她眉宇间的阴霾：“当然要庆祝！你赢了比赛，而且是用你自己的方式赢的！这难道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而坚定，“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呢，我觉得今天的紬，特别帅气，特别强大！”
柳生紬怔怔地看着心爱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她眼中纯粹的、为自己感到高兴的光芒，那颗被冰封许久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是啊，为什么一定要在意那些从不认可她的人的看法呢？至少，眼前有一个人，是真切地、毫无保留地站在她这一边的。
她沉默了几秒，眼底的寒意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她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没有盛大的宴会，没有喧闹的人群。心爱拉着柳生紬，去了附近一个安静的小公园。公园不大，有个小小的池塘，几把长椅散落在树木之间。此时华灯初上，公园里人很少，只有偶尔路过散步的老人。
心爱让柳生紬在一张面对池塘的长椅上坐下，自己则跑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两罐温热的奶茶和一些简单的零食，比如饭团、巧克力棒。
“给，简陋的庆功宴！”心爱笑着将东西递过去，自己在柳生紬身边坐下。
柳生紬接过温热的奶茶，罐身的暖意透过掌心缓缓蔓延。她看着心爱利落地拆开零食包装，将饭团递到她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经常这样做。这种简单、甚至有些幼稚的“庆祝”方式，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审视的目光，只有轻松和……温暖。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着池塘水面倒映着路灯和初升的月亮，细碎的波光轻轻摇曳。周围很安静，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背景音。心爱小口咬着饭团，偶尔说些学校里无关紧要的趣事，试图让气氛更轻松些。
柳生紬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喝着温热的奶茶。家族的阴影似乎被这宁静的夜色和身边人平和的气息渐渐冲淡。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疲惫感也随之涌上，但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疲惫。
月光渐渐明亮起来，清冷的光辉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相依的影子。池塘里的月亮倒影也越发清晰。
在一片祥和的寂静中，柳生紬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唯一的人倾诉：
“……小时候，母亲……并不希望我练剑。”
心爱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心脏微微一紧。她转过头，看向柳生紬。月光下，柳生紬的侧脸线条显得柔和了许多，眼神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她总说，女孩子家，不应该整天打打杀杀，弄得一身是伤。”柳生紬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怀念，“她希望我能像普通女孩一样，学学插花、茶道，或者只是……轻松快乐地长大就好。”
她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可是……父亲和家族……你是知道的。剑道是柳生家的荣耀，是男儿……不，是继承者必须肩负的责任。母亲的愿望，在那个家里，太微不足道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谈及母亲的具体期望，以及这与家族理念的冲突。心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断这来之不易的倾诉。
柳生紬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在积攒勇气，去触碰内心最深的矛盾。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奶茶罐冰凉的金属表面。
“后来……母亲不在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我练剑，好像就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不得不做的事情。一开始，或许是想证明些什么，向父亲，向所有看不起女子剑道的人证明……我可以做到。”
她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眼神充满了迷茫和困惑，这是心爱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脆弱神情。
“可是，有时候我会想……”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几乎要消散在夜色里，“我这么努力地练剑，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反抗家族的期望吗？可如果我的整个生活都被‘反抗’这件事填满，那‘反抗’本身，是不是也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这个问题的抛出，意味着柳生紬已经开始深刻地反思自己坚持多年的道路。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用剑技去证明自己，而是开始探寻剑道对于她自身的真正意义。这种迷茫，是成长必经的阵痛。
心爱看着她被月光笼罩的、显得有些单薄和孤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怜惜和一种想要紧紧拥抱她的冲动。她没有立刻用大道理去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
她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靠在了柳生紬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是如此自然，不带任何情欲的色彩，只有纯粹的安慰和支持。柳生紬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心爱能感觉到她肩膀的骨骼，以及透过薄薄衣物传来的体温。
“紬，”心爱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在她耳边轻轻响起，“那就不要为了反抗而练，也不要为了证明给谁看而练。”
她顿了顿，感受着柳生紬逐渐放松下来的身体，继续说道：
“试着……只是为了自己而练吧。去感受竹刀握在手中的重量，去感受汗水流淌过皮肤的感觉，去享受每一次挥剑时，那种突破自我的畅快。练你想练的剑，不管是凌厉的，还是温柔的；做你想做的人，不管是强大的剑士，还是……偶尔也会脆弱的普通女孩。”
心爱抬起头，目光真挚地望向柳生紬带着迷茫的侧脸，许下了一个郑重的承诺：
“不用急着找到答案。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紬，陪着你，直到你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那个答案。”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柳生紬低下头，看着心爱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看着她眼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心中那座坚冰筑成的堡垒，在这一刻，仿佛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她没有说话，只是极轻极轻地，将自己的头，也向心爱那边偏了偏，两人的发丝几乎要触碰到一起。一种无声的默契和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在月光下静静流淌。
这一刻，言语已是多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