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的筹划后，小鹿心爱带着黑眼圈和一颗忐忑又坚定的心，再次来到了剑道部。她知道，常规的安慰和鼓励已经无法解开柳生紬的心结，必须下一剂猛药。
柳生紬看起来比昨天平静了一些，但那种平静更像是一种深层次的疲惫和麻木。她机械地进行着热身，眼神缺乏焦点，手腕上依旧缠着绷带。看到心爱，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部活开始后，柳生紬依旧试图进行常规练习，但动作迟滞，心不在焉，几次简单的打击都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她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竹刀，仿佛在看一件陌生而令人烦躁的器物。
心爱知道，时机到了。
她走到柳生紬面前，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待指导，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却清晰的语气说道：“紬，今天的练习，我们换一种方式，可以吗？”
柳生紬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暂时忘掉柳生家的剑法，忘掉所有的规则和胜负，”心爱注视着她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大胆的建议，“就当我们是……完全陌生的对手。来一场不计输赢，甚至不计较招式是否标准的练习。唯一的目的，就是感受……感受竹刀的交错，感受身体的移动，感受对方的‘气’或者说……意图。”
这个提议太过离经叛道，完全超出了柳生紬对“剑道练习”的认知。她愣住了，眉头紧锁：“……什么意思？不计输赢？那如何判断优劣？”
“不判断优劣。”心爱坚定地摇头，“只感受过程。把你的注意力从‘我要打出完美一击’或者‘我不能输’上移开，完全放在当下的每一次交互上。把我当成一个会移动、会反应的……目标就好。”
柳生紬的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适。抛弃规则、忘记所学？这在她十几年的剑道生涯中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这简直……简直是对剑道的亵渎。她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看着心爱那双充满期待和不容置疑的眼睛，再联想到自己近日来的痛苦和迷茫，一个微弱的念头冒了出来：既然旧的路已经走不通，尝试一下这种荒谬的方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长时间的沉默后，柳生紬极其艰难地、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两人来到道场相对空旷的一角。柳生紬摆出了标准的中段构，但姿势异常僵硬，仿佛套着一层无形的枷锁。她的眼神锐利地锁定心爱，却充满了不确定和挣扎。让她忘记所学，就像让鱼忘记游泳一样困难。
“开始吧。”心爱说道，她没有摆出任何剑道构势，只是放松地站着，双手自然下垂，目光平静地看着柳生紬。
柳生紬犹豫了一下，还是依循着肌肉记忆，踏前一步，竹刀挥出，是一记标准的正面打击。
但动作缺乏以往的爆发力和信念感，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任务。
心爱没有硬接，甚至没有格挡。就在柳生紬踏出脚步、肩膀微动的瞬间，凭借着她那种玄妙的“预知”和敏捷的反应，她只是轻盈地向侧后方滑开一步，竹刀带着风声从她面前掠过，落空了。
柳生紬一怔，收刀，再次进攻，这次是击手。心爱依旧是提前感知，俯身、侧移，动作算不上优美，甚至有些狼狈，但每次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竹刀的轨迹。
几次攻击落空后，柳生紬的焦躁感开始上升。这种毫无章法的闪避，让她熟悉的进攻模式完全失效。她加快了攻击速度和频率，竹刀挥舞得呼呼生风，试图用速度和力量压制心爱。
但心爱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游鱼，总是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她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见汗，体力消耗巨大，但眼神却始终专注，紧紧盯着柳生紬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预判。
“紬，”心爱在闪避的间隙，喘息着开口，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柳生紬耳中，“你在怕什么？”
柳生紬的动作一滞。
“怕输给我这个完全不懂剑道的人吗？”心爱继续问道，脚步不停，再次躲开一记横扫。
“还是说……”心爱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面罩，直抵内心，“你更怕的是，在这种毫无规则的对抗中，依然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怕即使放下了所谓的技术，也依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这些话像一把把钥匙，狠狠敲击在柳生紬的心防上。她的攻击变得更加凌乱，充满了无力感的狂躁。是的，她害怕。害怕这种失控的感觉，害怕失去剑道这唯一的立足点后，自己会变得一无是处。
就在这时，柳生紬使出了一记她惯用的、组合技后的突刺（Tsuki），这本是她的得意技，速度快，角度刁钻。按照预判，心爱应该向后或向侧方闪避。
但这一次，心爱没有。
她做出了一个让柳生紬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没有后退，反而迎着竹刀刺来的方向，极其惊险地向前踏出了一小步，同时身体如同舞蹈般猛地向一侧旋转、后仰！竹刀的尖端几乎是擦着她的颈侧掠过，带起的劲风拂动了她的发丝。
这个动作完全不符合任何剑道常识，近乎胡闹，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不顾一切的美感。心爱完成这个动作后，因为失去平衡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气喘吁吁，脸上因为运动和惊险而泛着红晕，但她却看着柳生紬，露出了一个带着疲惫却无比明亮的笑容。
柳生紬彻底愣在了原地。竹刀还保持着突刺后的姿势，她的眼睛透过面罩的栅格，难以置信地看着心爱。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闪避的对手，而是一个在用身体语言表达着什么的存在。
心爱缓过气，走到柳生紬面前，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她指着刚才擦肩而过的竹刀，又指了指自己，语气轻快却又带着深意：
“你看，紬。”
“剑，不一定非要用来斩断什么，或者证明什么。”
“它也可以……只是为了靠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