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刚才，你的剑，和我的躲闪，让我们在那一瞬间，靠得前所未有的近，不是吗？”
柳生紬手中的竹刀，“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板上。
她怔怔地看着心爱，看着这个累得气喘吁吁、笑容却像阳光一样刺眼的女孩子。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裂了。紧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模糊的触动，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剑，不一定是为了斩断……
也可以是为了……靠近？
这个完全颠覆她认知的想法，带着心爱身上那种柔软却坚韧的力量，狠狠地撞进了她的心里。她第一次开始思考，除了胜负、除了家族期望、除了自我证明之外，剑道……或者说，人与人之间的交锋，是否还可以有另一种意义？
道场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心爱尚未平复的喘息声。
柳生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但她的内心，却正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风暴。
时序流转，深秋的萧瑟被初冬的寒意取代，转眼间，年末的钟声即将敲响。街道两旁挂起了喜庆的灯笼，商店橱窗里张贴着“岁末大酬宾”的标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辞旧迎新的忙碌与期待感。对于小鹿心爱而言，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从接受神明的任务，到与花见佳苗那段无疾而终却又刻骨铭心的短暂恋情，再到如今深陷于与柳生紬这场艰难而笨拙的攻略之中。心境与去年此时那个只是带着些许“既视感”烦恼的普通女高中生，已是截然不同。
柳生紬的状态在经历了那次崩溃和心爱“离经叛道”的引导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躁地追寻“自我之剑”，练习时虽然依旧认真，但眉宇间少了许多挣扎的痕迹，有时甚至会对着竹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在消化着什么。她与心爱之间的相处也愈发自然，那种刻意的距离感正在一点点消融。
新年将至，这天放学后，心爱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状似随意地对身旁的柳生紬发出邀请：“紬，新年第一天，要不要一起去浅叶神社初诣，新年首次参拜？”
柳生紬整理剑道服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新年参拜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是寻常活动，但对于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投入剑道、鲜少参与此类世俗活动的她而言，却显得有些陌生。她下意识地想拒绝，习惯性地想要用练习来填满假期。
但话未出口，她看到了心爱眼中那抹明亮的期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与她共享寻常时光的渴望。拒绝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个轻微的点头，伴随着低不可闻的一声：“……好。”
约定达成，心爱脸上绽开笑容，而柳生紬则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耳根微红。
新年清晨，天还未亮，心爱便起床仔细打扮，穿上了一套熨烫整齐的、带有绒毛领子的冬季外套，围上了暖和的围巾。她到达约定地点时，柳生紬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罕见地没有穿剑道服或运动装，而是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简约羊毛大衣，衬得她身形更加修长挺拔，黑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少女的清丽。她似乎不太习惯这身打扮，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
“等很久了吗？”心爱小跑过去，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
“没有，刚到。”柳生紬抬起头，看到精心打扮过的心爱，眼神微微亮了一下，又迅速垂下，“走吧。”
两人搭乘早班电车前往浅叶神社。越是接近神社，人流越是密集。等到她们到达神社入口时，眼前已是人山人海。巨大的朱红色鸟居下，人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神社内移动。喧闹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以及神社广播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这与柳生家道场那种肃穆庄严的氛围，以及学校剑道部那种规律的训练气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柳生紬显然不太适应如此拥挤嘈杂的环境，她的身体微微绷紧，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下意识地想要与周围的人保持距离。心爱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悄悄靠近她一些，低声说：“人好多呀，跟紧我，别走散了。”
柳生紬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身体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了她们净手漱口。心爱认真地按照步骤进行，柳生紬也依样画葫芦，动作略显生硬，但很认真。接着，她们来到拜殿前巨大的赛钱箱前。
心爱掏出几枚谐音“有缘”的五円硬币，递给柳生紬两枚，笑着说：“给，一起投吧。”
柳生紬接过那枚小小的、冰凉的硬币，握在手心，看着前方的人们摇响铃铛，投币，合十祈祷。她似乎有些茫然，对于向神明祈愿这件事，感到既陌生又……隐约有一丝期待。
两人一起将硬币投入箱中，硬币落入箱底，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她们合力拉动那根粗重的麻绳，悬挂在上方的铜铃发出“叮铃哐啷”的悦耳声音，回荡在喧闹的人群之上。
接下来是许愿环节。心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了新年的愿望。她许愿家人健康平安，许愿星奈学业顺利，也悄悄许愿远在美国的花见佳苗能够实现梦想，最后，她在心里格外郑重地补充了一句：愿神明保佑，让她能顺利帮助紬找到内心的安宁。
她许完愿，悄悄睁开眼睛，看向身旁的柳生紬。
柳生紬也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合十的双手手指纤细而有力，指节分明。她闭眼的时间比心爱要长得多，一动不动，仿佛沉浸在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她的表情宁静而专注，嘴唇轻轻抿着，不像是在祈求什么具体的事物，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内心的对话，或是许下了一个极其沉重而真挚的承诺。冬日的晨光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让她看起来有一种不同于平日的美。
心爱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情绪。她很好奇柳生紬许下了什么愿望，是关于剑道的突破？是关于家族的和解？还是……与她有关？但她没有问，只是将这份好奇与期待默默藏在心里。
许愿结束后，心爱又去买了两块绘马（许愿牌）。“我们也写一下这个吧，挂在那边，据说很灵验哦。”她将一块空白的绘马和笔递给柳生紬。
柳生紬接过绘马，看着光滑的木牌，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心爱，开始认真地书写起来。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仿佛每一笔都承载着重量。
心爱没有偷看，她拿起自己的笔，在绘马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六个字：
**【愿紬能得自在。】**
这是她此刻对柳生紬最真挚、也是最深切的期盼。希望她能从家族、从执念、从一切束缚中解脱出来，获得真正的内心自由。
两人将写好的绘马挂在了指定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绘马木牌在风中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块都承载着不同人的希望与梦想。
参拜完毕，随着人流向神社外走去。此时天色已大亮，阳光驱散了晨雾，但气温依然很低。离开神社范围后，人流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因为越来越多前来参拜的人而变得更加拥挤。在穿过一条相对狭窄的商业街时，人群几乎是摩肩接踵。
心爱个子稍矮一些，在人群中有些吃力地跟着。突然，旁边有人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迅速而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是柳生紬。
她似乎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在看到心爱被撞的瞬间，手就已经伸了过来，紧紧地攥住了心爱的手。她的手掌比心爱的大一些，掌心有着常年握剑形成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和坚定。
心爱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柳生紬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那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令人心悸。她抬起头，看向柳生紬。
柳生紬也显然被自己的动作惊到了，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红，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她的目光直视前方，不敢看心爱，嘴唇紧抿着，试图维持表面的镇定，但握着心爱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因为紧张而握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心爱的手又小又软，仿佛用力一点就会捏碎，这种认知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却又舍不得放开。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穿行。谁也没有说话，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彼此交握的手心和如鼓点般清晰的心跳声。一种微妙而浓烈的暧昧情愫在寒冷的空气中无声地蔓延、发酵，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