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心爱低声咀嚼着这个词。它像是一层甜蜜的糖衣，包裹着长达十余年的陪伴与了解，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深厚基础。
但这是优势，还是…枷锁？
正因为太熟悉，所以反而难以跨越那条名为“友情”的界限吗？
彼此太过了解对方的优点和缺点，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反而失去了那种面对未知、心悸不已的“恋爱感”？
泉对自己，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是如同自己一样，混杂着亲情、友情和或许尚未察觉的爱恋？还是仅仅止步于一起长大的、最重要的朋友？今晚的邀约，在她看来，会不会只是一次寻常的怀旧散步？
心爱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想到泉答应时那微红的耳根和带着探究的眼神，她又觉得，或许并非全然无意。至少，泉对她，是有着超越普通朋友界限的在意和关心的。否则，也不会在自己与白菊风花亲近时，流露出那样细微的不安。
不能再犹豫了。心爱深吸一口夜晚清冷的空气，下定了决心。无论“青梅竹马”是优势还是枷锁，无论惠美那番话意味着什么，她都必须主动出击。这个循环必须被打破。而恋野泉，这个最熟悉、最让她安心的人，就是她选择的突破口。
她关上窗户，转身走向衣柜，开始挑选晚上出门要穿的衣服。这一次，她不想再被所谓的“命运”或“神明的任务”牵着鼻子走。她要凭借自己的意志，去争取一个不同的结局。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暖光被深蓝浸染，零星几颗较早出现的星辰已然在头顶闪烁。
心爱和泉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小山坡的熟悉小径上，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与渐浓的夜色交织。
山坡并不高，很快便到了顶。草地柔软，带着夜晚的湿气。两人默契地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并肩坐下。
短暂的沉默弥漫开来，只有微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心爱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从最安全的地方开始。
“感觉…好久没来了。”心爱抱着膝盖，目光投向山下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光晕，“这里好像一点都没变。你看那边那棵歪脖子树，我们小时候还老是比赛谁能先爬上去。”
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上浮现出怀念的微笑，那份在学校里常见的、带着些许距离感的温和，此刻被一种更柔软、更真实的情感取代。“嗯，记得。你总是比我爬得快，但每次爬到一半又害怕，要我上去接你下来。”
“哪有！”心爱下意识反驳，脸颊微热，心里却因为泉记得这么清楚而泛起一丝甜意，“我那是…让着你好不好！”
泉轻笑出声，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悦耳。“好，是你让着我。”她没有争辩，语气里带着纵容。她仰起头，看向愈发清晰的星空，“那时候夏天，我们还会在这里捉萤火虫，装在玻璃瓶里，像提着一小盏星星回家。”
“对啊，然后每次都被妈妈说，又把虫子带回家。”心爱也笑了，紧张感在熟悉的回忆中渐渐消散。她侧过头，看着泉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泉你那时候就像个小大人，特别靠谱，我摔哭了是你哄，迷路了也是你带着我找回家。”
“因为我是姐姐嘛。”泉转过头，眼眸在夜色中亮晶晶的，映着星辉，“照顾你是应该的。”
“才大几个月而已…”心爱小声嘀咕，心里却因为这句“姐姐”和“应该的”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这种理所当然的照顾，究竟是习惯，还是…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那种纯粹的青梅竹马模式。心爱知道，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她捏了捏手指，决定将话题引向更危险，也更核心的区域。
“说起来…”心爱故作随意地拔起一根草茎，在指尖缠绕，“泉，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泉的身体有极短暂的僵硬，虽然很快恢复，但心爱捕捉到了。她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望着星空，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怎么突然问这个？”泉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但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就是…突然有点好奇。”心爱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你看，我们都高中二年级了，身边好像…也有很多同学在谈恋爱什么的。泉你这么优秀，一定也有人喜欢你吧？或者…你有喜欢的人吗？”
泉沉默了片刻，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终于转过头，看向心爱，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深邃，带着探究：“小爱呢？小爱有喜欢的人吗？”
皮球被踢了回来。心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迎上泉的目光，看到那里面除了疑问，似乎还有一丝…紧张？她鼓起勇气，按照打好的腹稿，半真半假地，用一种带着点迷茫和试探的语气说：“也许…有吧。”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泉的脸庞，然后重新望向远处的灯火，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那个人可能离我太近了，近到每天都在一起，反而…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心情了。就像眼睛贴得太近，反而什么都模糊了一样。”
她说完，感觉脸颊发烫，不敢再看泉，只能假装专注地盯着山下的一片灯光，耳朵却竖起来，捕捉着身边人的每一丝动静。
泉没有立刻回应。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声依旧。心爱能感觉到泉的视线落在自己侧脸上，带着重量。这沉默既煎熬，又似乎充满了某种未言明的张力。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心爱几乎要忍不住转头的时候，一阵稍强的凉风骤然吹过山坡，草丛伏倒，带来一股寒意。心爱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轻轻“嘶”了一声。
这阵风像是一个意外的助攻。
“冷了吗？”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关切。
“有点…”心爱顺势说道，声音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泉动手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薄外套的纽扣。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声音。她侧过身，将还带着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心爱的肩上。
动作自然无比，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然而，当泉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心爱颈后的皮肤时，两人都明显地僵了一下。那触感微凉，却像点燃了一小簇火苗。心爱甚至能感觉到泉呼吸的节奏有瞬间的紊乱。
外套上残留着泉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少女的体温，将心爱包裹起来，驱散了寒意，却带来了另一种热度。心爱的心脏在胸腔里鼓噪着。
机会来了。
她没有道谢，而是就着披外套的姿势，身体微微向泉那边倾斜，脑袋轻轻地、试探性地靠在了泉的肩膀上。
泉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心爱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肩膀肌肉的僵硬。泉似乎连呼吸都屏住了。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山坡下城市的喧嚣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心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为自己的莽撞后悔。如果泉推开她…
然而，预想中的推开并没有发生。泉的身体在短暂的僵硬后，慢慢地、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任由心爱靠着。这是一种默许，一种无声的接纳。
心爱的心落回了实处，随之涌上的是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安心和罪恶感的暖流。她能听到泉的心跳声，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似乎…也比平时要快一些。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窃喜。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谁都没有再说话。星空仿佛更低了些，星光洒在她们身上。披着的外套和依靠着的肩膀，形成了一个微小而温暖的结界。
过了许久，心爱望着头顶那条清晰的银河，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轻柔声音开口，这句话半是策略，半是她此刻真实的感受：
“泉…”
“嗯，什么？”
“如果…如果时间能一直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心爱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这样，和泉在一起…感觉很安心。”
这是近乎告白的临界点。她将“安心”这个词抛了出去，这个词既包含了青梅竹马的依赖，也潜藏着更深层的情感诉求。
话音落下，周遭再次陷入一片静谧。泉的沉默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长。心爱能感觉到靠着的肩膀再次微微绷紧。她几乎能想象出泉此刻低垂着眼睑，认真思考的模样。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是被拉长了。夜风吹过，草叶摇曳。
终于，泉的声音响起，很轻，很缓，却像羽毛一样清晰地落在心爱的耳中，敲在她的心上：
“…我也是。”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华丽的辞藻。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