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隐约觉得,惠美所说的“带着正确的东西上路”,或许指的就是这种心态的转变。
当然,她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那些深刻的伤痕、那些被背叛的信任,绝非几次普通的交流所能抚平。风花那颗敏感而骄傲的心,依然被厚厚的铠甲包裹着。
但至少,这一次,她站在了起点上,目光不再仅仅盯着终点的成败,而是落在了脚下这条需要小心翼翼、用心去走的路上。
她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循环依旧,困境依旧,但她的内心,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日子在一种看似平淡,实则暗流涌动的节奏中缓缓流逝。心爱恪守着“耐心”与“真诚”的准则,像一位技艺生疏却心意恳恳的修复师,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与白菊风花之间那片布满裂痕的关系。
她不再试图用甜点或礼物去“收买”,也不再写下充满忏悔却可能适得其反的长信。她的“攻势”仅限于那片名为“漫画与绘画”的中立地带。她会和风花讨论新番的剧情走向,会交流对某位画师技法演变的看法,偶尔会在风花对着素描本发呆时,递上一杯温热的、恰好是她喜欢的口味的奶茶,然后不发一言地回到自己座位。
风花的回应依旧吝啬而别扭。她从不主动开启话题,对于心爱的搭话,多半是用鼻腔里发出的轻哼、简短到极点的词语(如“还行”、“一般”、“无聊”)或者干脆是后脑勺来回应。但心爱敏锐地察觉到,那些丢过来的、带着刺的只言片语,其实都精准地落在了讨论的核心上,并非完全的敷衍。而且,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上次周目那种彻底的、视心爱如无物的冰冷隔离。
书记同学的笔记本上,“非典型互动”的记录越来越多,偶尔还会出现“白菊防线出现选择性应答”这样的备注。
转折发生在一个午休。天空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心爱因为帮老师整理资料,回到教室时比平时晚了些。大部分同学都去了食堂或活动室,教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人。
她看到白菊风花独自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美术室或者天台。她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黑色素描本,手中的铅笔悬停在纸面上,久久没有落下。窗外的雨丝敲打着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映得她侧脸的线条有些模糊,带着一种与平时傲娇形象不符的…迷茫和脆弱。
心爱脚步顿住了。她想起上次周目在美术室里看到的那本充满痛苦与绝望的《星屑回廊》。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那个在痛苦中创作的风花隐隐重叠,让她心头一紧。
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先回到自己座位,放下东西,然后才像偶然注意到般,走到风花旁边的空位坐下,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的素描本上。
画纸上是一个全新的场景构图草稿,不再是《星屑回廊》那种阴郁的末世风格,而是一个更加…宁静,甚至带着一丝童话色彩的室内场景。一个少女坐在布满书籍和奇怪仪器的房间里,窗外是深邃的星空,而她的手中,悬浮着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如同种子般的东西。线条依旧有些凌乱,但整体氛围却透着一股探索和希冀。
“这是……新的故事吗?”心爱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纯粹的好奇,没有任何评判。
风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着铅笔的手指收紧。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用冷言冷语怼回来,只是沉默着。
就在心爱以为这次试探又以失败告终,准备识趣地离开时,风花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仿佛自言自语:
“……嗯。一个……关于‘收集星光’的故事。”
心爱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风花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及自己的新创作。
“收集星光?”心爱顺着她的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感兴趣,“听起来很浪漫,也很有想象力。主角是……那个房间里的女孩吗?”
风花点了点头,依旧没有看心爱,但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划动着:“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星光’一样的东西。那些是……破碎的愿望,遗失的记忆,或者……未完成的情感。”她的语速很慢,像是在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她把这些星光收集起来,小心地保存在瓶子里……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心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能感觉到,风花此刻的倾诉,并非出于对她的原谅或信任,更像是一种创作陷入瓶颈时,下意识寻找出口的本能。而这个出口,恰好是拥有共同语言、且近期表现得“人畜无害”的她。
“不知道如何处理……”心爱沉吟了一下,目光落在画中那颗发光的“种子”上,“是因为……数量太多?还是因为……每一颗星光都太独特,太沉重,让她不知道该将它们引向何方?”
风花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心爱,粉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被复杂的情绪覆盖——有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也有某种…隐秘的共鸣。
“……都有吧。”她低声说,又重新低下头,用铅笔用力地涂抹着画中窗外的星空,仿佛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而且…她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收集这些…到底有没有意义。”
**“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心爱心头最敏感的地方。她想起了惠美一次次提到的“无意义”,想起了自己在这个循环中所有的努力和挣扎。
她看着风花低垂的、带着倔强弧度的脖颈,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不是攻略的冲动,而是…分享的冲动。分享她那份无人可诉的、关于“意义”的迷茫。
“我…其实有时候也会想类似的问题。”心爱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来,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做一些事情,靠近一些人…明明很努力了,却总觉得像是在迷雾里打转,看不清方向,也不知道…最终会不会有结果,或者说,那个结果本身,是不是就是被…‘注定’好的。”
她的话语有些含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循环”、“神明”这些超自然的词汇,只留下了最核心的情感困惑。
风花涂抹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没有回应,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是一种无声的倾听姿态。
心爱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绪:“但是…有时候又会觉得,或许…过程本身,也很重要吧。就像…就像收集星光那个女孩,也许在她点亮某一颗星星的瞬间,或者在她因为某颗星星的美丽而心动的那一刻,那个过程,对她自己来说,就是有意义的?哪怕…哪怕最后那些星光还是会熄灭,或者被存放在瓶子里蒙尘……”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感觉脸颊有些发烫。这些话,与其说是开导风花,不如说是她在试图说服自己。在这个绝望的循环里,寻找一点点能够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微光。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心爱以为风花不会再有任何反应,准备起身离开时,风花却突然放下了铅笔。
她合上素描本,抱在怀里,然后站起身,依旧没有看心爱,只是侧着脸,用几乎听不清的音量飞快地说了一句:
“……明天午休…美术室…如果你没事的话…”
话没说完,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抱着她的素描本,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了教室,留下心爱一个人愣在原地,心脏后知后觉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这是邀请吗?
虽然别扭,虽然含糊其辞,但这确实是风花在关系破裂后,第一次主动发出的、指向明确的独处信号!
一股混杂着惊喜、难以置信和更多忐忑的暖流,冲散了心爱心中盘踞多日的阴霾。她不知道明天在美术室等待她的会是什么,是更进一步的交流,还是又一次的冷漠和拒绝?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冰层可能在融化的信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得意忘形,不能重蹈覆辙。风花愿意再次向她敞开一丝缝隙,不是因为原谅,更不是因为遗忘,或许仅仅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某种相似的、关于“意义”的迷茫,以及…那笨拙却持续的、试图靠近的“过程”。
这一次,她必须更加小心,更加…真诚。
第二天午休,心爱准时来到了美术室。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风花已经在了,正站在窗边的画架前,背对着门口。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画架上夹着一幅新的、完成度更高的画作——正是昨天那个“收集星光”的少女房间场景,色彩和细节都丰富了许多。
听到开门声,风花的背影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心爱轻轻关上门,走到她身边不远处停下,没有靠得太近。她的目光落在画作上,由衷地赞叹道:“颜色配得好棒,尤其是那颗‘星光种子’的光晕,感觉很温暖,又很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