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画册像一把精心打磨的钥匙,并未立刻打开白菊风花紧锁的心门,却无疑在厚重的门板上,又刻下了一道清晰的划痕。她收下了画册,低声道了谢,之后几天,心爱注意到那本画册时常出现在她的课桌或美术室的画架旁,书页间夹着不少便签,显然被频繁地翻阅和参考。
她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平台期”。风花默许了心爱在她创作世界的边缘徘徊,甚至偶尔会主动就某个画面细节或角色动机征询心爱的意见。心爱的反馈,她未必全盘接受,但总会认真听完,有时还会陷入沉思。她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多地围绕着线条、色彩、叙事节奏这些纯粹的技术层面展开,像两个严谨的工匠在切磋技艺。
心爱满足于这种进展。她不再焦躁地窥探风花的情感内核,而是专注于享受这种思想共鸣带来的愉悦。她发现,当自己不再抱着“攻略”的目的去接近风花时,反而能更清晰地看到风花身上那些闪光的特质——她的执着、她的敏感、她隐藏在傲娇外壳下对完美近乎苛刻的追求。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潜流仍在涌动。
这天,风花正在为“星光收集者”故事中的一个关键转折点烦恼。主角需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是继续孤独地收集星光,还是冒着风险,尝试与另一个同样能看到星光的、身份不明的“同类”接触。风花画了几版分镜,都无法准确把握主角那一刻复杂矛盾的心理状态。
“……这里,情绪转换太生硬了。”风花烦躁地用铅笔敲着画纸,自言自语般抱怨,“从犹豫到下定决心,缺乏一个……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推力。”
心爱坐在她旁边,看着画纸上那个站在星空下、眼神迷茫的主角,心中莫名地被触动了。那种在孤独与连接之间徘徊的挣扎,那种对未知既渴望又恐惧的心情,与她自己在循环中的处境何其相似。
她沉吟片刻,没有直接给出建议,而是轻声问道:“风花,你觉得……对于主角来说,是永远保持现状、守护着这些不会回应她的星光更可怕,还是迈出那一步,去面对可能存在的、更大的失望或伤害更可怕?”
风花握着铅笔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心爱。这个问题,似乎不仅仅是在探讨剧情。
“……我不知道。”风花难得地没有用尖锐的话语回避,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画纸,声音低了下去,“可能……都可怕吧。但是……如果永远不迈出那一步,或许连‘可能’都不会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不仅仅是在说笔下的角色。
心爱的心微微一紧。她看着风花低垂的睫毛,看着她无意识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指尖,忽然意识到,风花笔下的故事,或许一直都是一面镜子,映照着她自己内心的波澜。上一次周目的《星屑回廊》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而这一次的“星光收集”,则更多地透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对连接的渴望。
“也许……”心爱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推动她的,不一定是多么宏大的理由。可能……只是一个瞬间的冲动。比如,看到另一颗星星,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她。那种‘并非独自一人’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人鼓起勇气,去面对未知的风险。”
风花沉默了很久。美术室里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她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心爱,只是重新拿起笔,在画纸上快速地勾勒起来。这一次,她的线条不再充满烦躁的力道,而是变得沉稳而坚定。她在主角的眼中,添上了一抹微弱却清晰的光亮,在她伸向虚空的手中,勾勒出一缕仿佛来自远方的、纤细的星辉轨迹。
心爱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她知道,有些门,只能由里面的人自己打开。她能做的,只是在门外,提供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以及耐心的等待。
几天后,风花完成了那部分镜,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主角在那个瞬间的挣扎与决断,充满了动人的力量。她甚至主动将完成稿递给心爱看,虽然递过来的时候依旧别着脸,语气硬邦邦的:“……随便看看,不许提无聊的意见。”
心爱看着画纸上那个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的主角,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这不仅仅是风花的进步,也是她们之间关系的一次无声的跃进。
随着“星光收集”故事的不断推进,风花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她依然傲娇,但那种刻意的、带着刺的冷漠减少了许多。她开始更频繁地“顺路”和心爱一起去图书馆查资料,或者“刚好”有多出来的电影票(通常是动画电影),问心爱要不要“浪费掉”。
心爱每次都欣然应允,并努力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同伴”角色。她们一起在图书馆的书架间穿梭,寻找可能激发灵感的冷门画集;一起在电影院的黑暗中,为屏幕上的故事或欢笑或感动;一起在回家的路上,争论某个角色的行为逻辑,或者分享最近发现的有趣同人作品。
这些日常的片段,像一颗颗温润的珍珠,被时光的丝线悄然串联。心爱发现自己开始真正期待这些共处的时光,不仅仅是为了“攻略”,更是因为和风花在一起时,那种思维同频、共享着一个秘密世界的快乐。
然而,就在心爱以为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危机”悄然降临。
市里举办了一场面向高中生的原创漫画大赛,奖金丰厚,更重要的是,获奖者有机会得到知名漫画编辑的亲自点评和推荐。风花显然对这个比赛动了心,连续几天都泡在美术室里,废寝忘食地准备参赛作品。
她选择将“星光收集”故事的一个核心章节进行精修后投稿。这原本是好事,但压力之下,风花那种追求完美和极度敏感的特质被放大到了极致。她反复修改分镜,对每一句台词都吹毛求疵,情绪也变得极不稳定。
这天午休,心爱带着便当来到美术室,看到风花正对着画板发脾气,地上散落着好几张被揉皱的画稿。
“不对!完全不对!感觉全错了!”风花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眶有些发红,“这种程度……根本不可能获奖!我在干什么啊!浪费时间!”
心爱放下便当,走上前,捡起一张被揉皱的画稿展开。画面上是主角与那个神秘的“同类”第一次正式相遇的场景,构图和线条其实已经相当出色,只是在某些细节的处理上,似乎还有些拘谨。
“我觉得这里已经很好了……”心爱试图安慰。
“你懂什么?!”风花猛地打断她,语气尖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焦躁,“‘很好’?这种‘很好’根本毫无意义!我要的是‘完美’!是能打动评委的‘完美’!做不到的话,还不如不画!”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绝望的鸟儿。
心爱被她的激烈反应震住了。她看着风花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明白此刻任何关于“放松”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的劝说都是苍白的。风花需要的不是廉价的安慰,而是……一种能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心爱沉默了片刻,没有去争辩画稿的好坏。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生机勃勃的校园,然后转过身,看向风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风花,你还记得你刚开始画‘星光收集’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风花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你说,主角收集星光,不是因为有什么伟大的使命,仅仅是因为……她‘想要’收集。”心爱缓缓说道,目光坚定地回望着她,“仅仅是因为,‘想要’这样做。”
她走近两步,指着画板上那幅让风花痛苦不堪的画稿。
“那么现在,你画这幅画,是为了获奖,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还是因为……你‘想要’把这个故事,把你心中那个收集星光的女孩,和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伸出的手,完完整整地、用你最好的方式画出来?”
风花愣住了,脸上的激动和烦躁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怔忡和……茫然。
心爱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相信,能打动人的,从来都不是技术上的‘完美’,而是创作者投入其中的、最真实的‘想要’。是那种不顾一切、仅仅因为热爱和渴望就去创造、去表达的冲动。”
她拿起地上另一张被揉皱的画稿,小心地抚平,指着主角眼中那抹她之前添上的、微弱却清晰的光亮。
“就像这里,你画出的这束光。我相信,当你画下它的时候,你心里想的,绝对不是‘这样画能不能获奖’,而是……‘这一刻,她必须看到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