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里一片死寂。
风花呆呆地看着心爱,看着那双棕色眼眸中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近乎笃定的光芒。她看着心爱手中那张被抚平的、在她看来充满瑕疵的画稿,看着主角眼中那束自己无意间画下的、微弱却执拗的光。
良久,良久。
她眼中的泪水再次涌出,但不再是出于焦躁和绝望,而是一种……被彻底理解和击中心脏的震动。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压抑的、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笨、笨蛋……谁要你说这种……这种好像很了解我的话……”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刺人的尖锐,只剩下被看穿后的无措,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找到浮木般的解脱感。
心爱没有再说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将便当和温水推到她面前,然后拿起自己的素描本,坐到教室的另一角,假装专注于自己的涂鸦,留给风花一个消化情绪的空间。
她知道,这一次,她可能触碰到了风花内心深处,某个比创作瓶颈更核心的东西。
那天下午,风花没有再疯狂地修改画稿。她安静地吃完了便当,然后重新坐回画板前。她没有立刻动笔,只是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画,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焦灼和挑剔,而是变得沉静而专注。
当她再次拿起画笔时,心爱注意到,她的笔触变得比之前更加沉稳,更加……坚定。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重新找回了最初提笔时,那份纯粹的“想要”。
心爱知道,比赛的结局尚未可知,风花内心的挣扎也远未结束。
但至少,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中,她不再是那个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风花自我毁灭的旁观者。她成功地,用自己的方式,为风花点亮了一盏微弱的、却足以指引方向的灯火。
而这盏灯火,似乎也反过来,照亮了她自己在这个无尽循环中,前行的道路。
她看着风花沉浸于创作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温柔而坚定的微笑。
也许,所谓的“攻略”,从来都不是征服或获取。
而是像这样,在彼此的生命中,成为对方在黑暗中,可以相互映照、相互支撑的,那一颗微小的星辰。
漫画大赛的截稿日期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美术室的气氛持续紧绷。但自那天心爱那番关于“想要”而非“完美”的谈话后,白菊风花的状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依然投入,依然苛刻,但那股濒临崩溃的焦躁感明显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执着的专注。
她不再没完没了地推翻重来,而是会对着某一格分镜反复琢磨,用细密的排线调整光影,用橡皮小心翼翼地擦出高光,像一个虔诚的工匠在打磨玉器。心爱依旧每天午休和放学后出现在美术室,但她不再轻易开口评价,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或看书,或画自己的速写,偶尔在风花长时间停滞、眉头紧锁时,递上一杯温水,或者指着画稿上某个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其实已经处理得很出色的细节,轻声说一句:“这里,感觉很对。”
这种沉默的陪伴和精准的、不带压力的肯定,似乎比任何华丽的鼓励都更有效。风花有时会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复杂,然后抿抿嘴,继续低头作画,但紧绷的嘴角会不自觉地放松一丝。
截稿前三天,风花终于完成了所有原稿。看着桌上厚厚一叠凝结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画纸,她长长地、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没有欣喜,只有一种脱力后的空白。
“明天……我去寄出去。”她低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稿边缘。
“我陪你一起去。”心爱立刻说。
风花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放学,两人一起去了邮局。将那个封装着梦想的厚实信封投入邮筒的瞬间,风花的手有明显的颤抖。心爱站在她身旁,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那份孤注一掷的紧张。
“会好的。”在离开邮局的路上,心爱轻声说。这不是盲目的安慰,而是基于她对风花才华的坚信。
风花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走着,目光有些放空。直到走到分别的路口,她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心爱,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
“……谢谢。”
这一次,没有脸红,没有别扭的掩饰,只有两个清晰而郑重的字眼,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心爱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投稿后的日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一种新的、更加磨人的焦虑开始滋生——等待结果。风花表面上试图维持常态,但心爱能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她翻看绘本的速度变慢了,课堂上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甚至在讨论漫画时也会出现短暂的走神。
心爱没有点破,只是用更细致的方式分散她的注意力。她会“偶然”发现一家味道很棒的甜品店,拉着风花去尝试;会“刚好”买到两张热门展览的票,邀她同去;会在风花又一次盯着手机等待邮件时,拿起一本有趣的小说,读一段给她听。
这些看似平常的举动,像一张细密的网,温柔地兜住了风花那颗因悬而未决而惶惶不安的心。风花没有拒绝这些安排,甚至在一次去看一个奇幻艺术展时,站在一幅描绘着浩瀚星海的巨幅画作前,她低声对身边的心爱说:“……有点像‘星光收集’里我想象中的,‘星海回廊’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在非讨论具体画稿的情况下,主动与心爱分享她内心那个幻想世界的景象。心爱看着画布上流淌的璀璨银河,又看看身边风花被光影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们之间,似乎正在建立起一种超越“创作伙伴”的、更加私人的连接。
然而,命运的考验并未结束。
大赛结果公布的那天,是个阴沉的午后。风花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手机几乎从不离手。放学铃声一响,她就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心爱知道她是去查看官网公布的名单了,她没有跟上去,只是怀着同样忐忑的心情,在教室里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空愈发阴沉。心爱看着风花空荡荡的座位,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终于,在她几乎要忍不住出去寻找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了。
风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眶通红,显然刚刚哭过。她手里紧紧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眼神空洞地望着心爱,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快步走过去,轻声问:“风花……?”
风花猛地低下头,泪水再次决堤,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她将手机屏幕转向心爱——入围名单很长,但没有她的名字。在屏幕的最下方,有一行小小的、却无比刺眼的字:“白菊风花——作品未达获奖标准,感谢参与。”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心疼攫住了心爱。她看着风花单薄的、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那承载了无数期望和努力、如今却被判定为“未达标准”的梦想,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想说“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你的画真的很棒”,但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知道,对于追求完美、将这次比赛视作重要认可的风花来说,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什么。
她沉默着,走上前,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将风花拥入了怀中。
风花的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想要挣脱,但心爱的手臂坚定而温柔。挣扎了几下后,风花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将额头抵在心爱的肩膀上,压抑已久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出来。那不是尖锐的哭喊,而是如同受伤小兽般的、绝望而委屈的呜咽,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心爱肩头的校服。
心爱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她能感觉到风花身体的颤抖,能听到她破碎的哽咽声中,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充满自我怀疑的低语:
“……为什么……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不行……是我……是我画得不够好吗……果然……我还是……不行吗……”
每一句自责,都像针一样扎在心爱心上。她想起上一次周目,风花因为她的伤害而将痛苦倾注到《星屑回廊》中的绝望;想起这一次,风花在美术室里废寝忘食、精益求精的执着身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风花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了多少。
“不是的,风花。”心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你不行。绝对不是。”
她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扶着风花的肩膀,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直视着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