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天已经沉得像块浸了墨的布，没有一丝光亮漏进来。病房里漆黑空洞，只有走廊感应灯亮着，连空气里飘着的消毒水味，都像是被冻住了，冷得刺鼻子。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硬挺却粗糙的蓝白条纹床单，不是家里铺着的、晒过太阳带着棉絮香的被套。直到视线慢慢适应黑暗，看清头顶悬着的输液架，以及床头柜上那只沾着药渍的搪瓷杯，白玉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爷爷的病床上。
上午的场景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像台失控的放映机，一帧帧都扎得人疼。
害怕像涨潮的海水，从脚底一点点漫上来，堵得他发不出声。白玉猛地闭上眼睛，把脸埋进枕头里，想把那些画面压下去，可越用力，记忆就越清晰——小时候爷爷背着他去巷口买糖糕，糖霜落在爷爷肩头，他伸手去抓，爷爷就笑得露出牙；小学发烧时，爷爷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凉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天亮时自己眼睛肿得像核桃；中考时，爷爷非要站在考场外等，太阳烤得地面发烫，他手里攥着瓶冰红茶，瓶身全是汗，见他出来第一句是“饿不饿”。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打转，白玉蜷缩起来，把被子裹得紧紧的，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抖，牙齿轻轻打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病房里静得可怕，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像要撞碎肋骨，还能听见远处走廊里的脚步声，近了又远，每一下都让神经绷得更紧。
“白玉……”
熟悉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沙哑，像被砂纸磨过。这两个字像道开关，瞬间冲垮了所有伪装。白玉一把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抱住来人的腰。怀里的人穿着薄外套，沾着夜露的寒气，可身体是暖的，这暖意让他彻底崩溃，眼泪砸在对方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陈墨……”他的声音全是哭腔，断断续续的，连气都喘不匀，“你告诉我……爷爷现在没事，对不对？你跟我说啊……”
他抱得太紧，陈墨能清晰感觉到他的颤抖，像寒风里的小兽。陈墨慢慢抬起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他，另一只手伸到他脸边，用指腹擦去眼泪。
“没事”陈墨的声音放得很柔，尽量压着语气里的沉，“爷爷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目前情况稳定。我妈一直在监护室外守着，有消息会立刻打电话。”
“稳定……”白玉重复着这两个字，紧绷的身体突然松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靠在陈墨怀里。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刚才汹涌的恐惧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他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蹭掉脸上的泪，慢慢直起身子，看向陈墨。
再暗的光，也能看清陈墨的模样。以前他总是精神的，头发梳得整齐，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来有两个浅梨涡，可现在，他眼下泛着青黑，眼白里全是红血丝，额前碎发耷拉着，整个人都透着掩不住的疲惫，像熬了好几个通宵。
白玉心里一沉。他太懂陈墨，这人从不在他面前露脆弱，现在这副愁容，分明是有事瞒着。
“说吧，”白玉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哽咽咽回去，声音虽哑，却透着坚持，“爷爷的具体情况，别瞒我。”
陈墨动作顿了顿，低头看着他。他本想等白玉缓一缓——刚才医生在监护室外跟他说情况时，他腿都软了，知道白玉更难承受，想等他精神好些再开口。可白玉眼里的平静和笃定，让他没法再藏。
陈墨拉着白玉坐到床边，自己蹲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语气轻却字字清晰：“医生详细说了，爷爷肾功能衰竭到了晚期，透析只能暂时维持，最理想的治疗方法，是肾移植。”
白玉眼睛亮了一下，像黑暗里点了盏小灯——肾移植，这是唯一能治好爷爷的办法，还有希望。可这光亮只闪了一秒，就被冷水浇灭。他猛地想起之前询问过医生关于肾移植，那些字句像冰锥，扎进心里：手术费用是笔天文数字，家里积蓄早被治疗费耗空；更难的是肾源，配型成功本就不易，排队的人能从医院排到街尾，多少人等了几年都没等到。
希望一点点沉下去，沉到冰冷的底。白玉手指攥紧床单，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可他看着蹲在面前的陈墨，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把情绪压了下去。
“没事，”白玉扯了扯嘴角，挤出个不算难看的笑，声音带着安抚，“至少还有希望，总比没辙好。陈墨，谢谢你，今天辛苦你了。”
陈墨看着他的笑，心里突然发酸。他知道白玉在强撑，却反过来安慰自己。刚才在监护室观察窗看到的画面又冒出来：爷爷躺在病床上，脸色晦暗得像蒙了层灰，眼睑肿得厉害，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动不动，像片随时会飘走的叶子。
那画面挥之不去，陈墨鼻子一酸，眼泪涌了上来。他赶紧低头，用手背擦眼睛，可越憋越忍不住，哽咽声还是溢了出来，肩膀微微发抖。
白玉刚想再说点什么安慰他，却看到陈墨擦眼泪的动作。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情绪瞬间翻涌，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他伸出手，轻轻抱住陈墨的头，把他搂进怀里，自己的肩膀也开始抖。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一个蹲在地上，一个坐在床边，在漆黑的病房里，互相靠着汲取暖意。眼泪无声地落，砸在对方衣服上，晕开一小片又一小片湿痕。远处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混着细微的哽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感觉自己燃尽了 好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