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蜕卡在信箱投递口，程霜踮脚取出牛皮纸信封时，闻到了跨越太平洋的咸涩。邮票上的枫叶缺了一角，那是林见夏用牙齿做的暗号——五年前福利院墙角的蒲公英，就是这样被咬出月牙形的承诺。
画室弥漫着松节油与中药的苦香。程霜将信封贴着助听器摇晃，听见里面沙沙的响动，像林见夏作画时炭笔与砂纸的私语。拆封的瞬间，干枯的鸢尾花瓣扑簌簌落在《庭审纪实》的剪报上，紫斑晕染了"林氏集团奶粉案二审败诉"的铅字。
"第十一封。"程霜在墙面的世界地图描摹航线，蒙特利尔的坐标早已被指尖磨出毛边。她将花瓣夹进庭审证人席的速写，画中自己耳后的月牙疤正被林见夏的投影覆盖。
养母李秀兰端着药碗进来时，程霜正用显微镜观察信封邮戳。放大四十倍的油墨里藏着极细的银粉，拼成雨燕振翅的弧度——这是她们约定的密语：平安，想你，在画。
"记者又来电话了。"李秀兰将枸杞洒在剪报旁，"说要给你做专题报道。"
程霜摇头，发丝扫过未愈的烫伤。三个月前画廊纵火案的余痛仍在耳蜗深处嗡鸣，那些烧卷边的《奶粉罐上的星空》系列画作，此刻正裹着保鲜膜躺在物证科。
深夜的便利店值勤时，程霜在监控盲区拆开第二层信封。林见夏用咖啡渍在卫生纸上作画，便利店玻璃上的彩虹在五年后变成囚笼铁栏，她们的倒影在栏外接吻。背面是褪色的圆珠笔迹："今天在唐人街看到你的微笑，在馄饨店玻璃的倒影里。"
冷藏柜的嗡鸣突然加剧。程霜将画作贴在心脏位置，想起那个被保镖按在馄饨店橱窗的雨夜。林见夏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画心形，转眼就被警棍击碎成冰渣。
值班主任阿杰敲了敲罐头架："有你的国际包裹。"
纸箱里整齐码着十二管油画颜料，锡管尾部藏着微型胶卷。程霜在暗房冲洗出林见夏偷拍的账本照片，2008年的进货单显示，问题奶粉竟冠着养父周文斌当年供职的物流公司章印。
梅雨淹没了老仓库的门轴声。程霜在积水里翻找泛黄的交接单，手电筒光束中突然出现养父佝偻的背影。周文斌正将成箱的奶粉检测报告投入碎纸机，齿轮卡住时发出垂死的呜咽。
"当年你妈抱着高烧的你跪在雨里..."周文斌的扳手砸向碎纸机，"我只能签下保密协议。"他颤抖的掌心里躺着枚生锈的工牌，职务栏印着"质检组长"。
程霜的助听器在暴雨中罢工。她读着养父的唇语，那些愧疚的词汇在闪电中忽明忽灭。当碎纸屑蝴蝶般飞向漏雨的棚顶时，她突然听见了——真真切切听见了——五岁那年自己在福利院哭喊"妈妈"的声音。
跨国视频开庭当日，程霜将新作《沉默的质检章》投影在法庭墙面。三百枚血红印章拼成婴儿耳蜗，每个印泥都混着问题奶粉。林见夏的实时口译从耳机传来："法官在揉太阳穴，第三排穿灰西装的是我爸的律师..."
突然的电流干扰中，程霜听见林见夏压低嗓音："看被告席的笔筒。"放大画面，黄铜笔筒的倒影里，林见夏正用口红在掌心画雨燕。
休庭间隙，程霜在卫生间拆开第三层信封。林见夏寄来的枫糖块上刻着莫尔斯密码，舌尖的甜涩破译出"明日老码头"。她将糖块咬碎吞下，仿佛吞咽了整个北半球的春天。
货轮汽笛撕开晨雾时，程霜的素描本被海风翻到五年前那页。林见夏翻墙递来的酒心巧克力在纸面洇出永恒的酒渍，此刻正与港口的咸腥气息重叠。
"这里！"舷梯阴影里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林见夏的虎牙比记忆里更尖，"来认识我的新缪斯。"她拽着程霜穿过集装箱迷宫，在编号CX0806的货柜前停下。
柜门开启的瞬间，程霜的瞳孔里涨起海啸。四千罐过期奶粉筑成巴别塔，每个罐身都用荧光涂料画着眼眶滴血的婴儿。林见夏的银镯在昏暗里发亮："我偷渡了父亲的耻辱柱。"
保安的手电光刺入时，她们在奶粉塔后接吻。程霜尝到林见夏唇上的铁锈味，混着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的薄荷糖气息。追逐的脚步声在货柜间回响成爵士鼓点，林见夏在她掌心画下撤退路线："去画我们的终审判决。"
画廊的应急灯将她们的身影投在《母乳检测报告》的拼贴画上。程霜挥洒着林见夏带来的钴蓝颜料，在奶粉罐的条形码上书写证词。林见夏突然握住她执笔的手："当年妈妈在火场说的最后一句话..."
警笛由远及近。程霜在颜料飞溅中转头，看见林见夏用口红在玻璃幕墙写字："她说'这孩子的眼睛该看见彩虹'。"
破门而入的瞬间，林见夏将程霜推进暗道。跌入地下室的途中，程霜看清墙面的涂鸦——那是八岁的林见夏根据母亲描述画的福利院女孩，耳后月牙疤的位置钉着枚生锈的助听器。
"我找了你十年。"林见夏的眼泪在黑暗里发烫，"在蒙特利尔每间画廊都画你的眼睛，直到有华人留学生指着说像诉讼新闻里的..."
程霜的回应被吞进吻里。她们在满地起诉书复印件上翻滚，法律术语的油墨印上肌肤，像刺青般烙下共同的命运。当手铐声在头顶响起，林见夏将微型胶卷塞进程霜的耳蜗："里面是我爸书房保险箱的密码。"
终审判决书下达的傍晚，程霜在律所拆开第四层信封。林见夏寄来的枫叶标本上，叶脉被雕刻成国际法庭的经纬线。养父周文斌的哭声从隔壁接待室传来，他正亲吻着受害者家属递交的谢礼——盒已经结块的2008年奶粉。
程霜走到窗边，暮色正将城市熔成金红色油画。她戴上林见夏留下的骨传导耳机，电流杂音里突然传来肖邦的《雨滴》。玻璃倒影中，有人用口红在对面大厦幕墙画下横跨太平洋的彩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