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台阶上的落叶被踩出碎金声响,程霜将助听器音量调至最低。蜂拥的话筒像黑洞洞的枪口,记者们的追问在耳蜗里坍缩成蜂鸣。她盯着大理石面倒影中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林见夏今晨偷渡的樱桃色唇膏。
"程小姐,作为关键证人,您如何看待林氏集团当庭道歉?"
玻璃旋转门映出林见夏在二楼露台的侧影。她正用咖啡勺在落地窗雾气上画圈,三个同心圆——是他们初遇日、法庭胜诉日和今天的暗号。
程霜的指尖抚过锁骨下的烫伤,那里盖着庭审证词文身:"真相不会因为道歉减轻重量。"她举起素描本,最后一页贴着奶粉罐条形码拼成的手语"正义"。
骚动的人群突然裂开缝隙。林见夏父亲的首席律师穿过雨伞丛林,鳄鱼皮公文包散发着薄荷脑油的寒意:"程小姐,这里有份您养父签署的和解协议。"
泛黄的纸页在秋阳下透出密集的医疗账单。程霜认出养母李秀兰的化疗记录,每笔费用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日期截止到下周。
"令尊的物流公司当年只是执行方。"律师的钢笔尖戳在乙方签名处,"签个字,这些债务就能转移给真正该负责的人。"
露台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程霜抬头时,林见夏的身影已然消失,窗上的三个圆环正被雨水冲成扭曲的哭脸。
深夜便利店,程霜用热敏纸打印遗嘱。收银机吐出的小票纸上,"全部画作捐赠听障儿童基金会"的字样在体温下逐渐隐形。冰柜突然窜出白雾,林见夏裹着加油站顺来的毛毯出现,发梢挂着汽油味的露珠。
"我爸在你们福利院旧址建游乐场。"她将暖宝宝塞进程霜的围裙口袋,"明天奠基仪式。"
程霜的速写本被攥出褶皱。五岁那场大火的焦土上,此刻正浇筑着彩色橡胶地垫,卡通雨燕LOGO笑得天真无邪。林见夏的虎牙咬开能量饮料:"要不要去跳支告别的舞?"
探照灯下的工地如白昼。程霜穿着便利店制服翻越围栏,帆布鞋陷进未干的混凝土。林见夏在监控盲区架起投影仪,她们这五年创作的奶粉罐画作顿时铺满在建的旋转木马。
保安的手电光扫来时,程霜正用喷漆在脚手架书写证词。林见夏突然打开手机里的消防警报,惊起的鸽群将油漆味搅成浑浊的漩涡。她们在未固定的彩虹滑梯上奔跑,每一步都震落尚未凝结的螺丝。
"这里曾是我们的焚化炉。"程霜的喷漆罐滚进地基坑洞,"现在要变成贩卖童话的..."
后颈突然贴上冰凉金属。游乐场经理的瑞士军刀压出红痕:"林小姐,令尊正在来的路上。"
林见夏的笑声撞碎在钢筋水泥间。她扯开衬衫露出锁骨下的疤痕,那是用碎玻璃刻的经纬度坐标——福利院旧址的地理标记。闪光灯在夜色里此起彼伏,赶到的记者们拍下了企业家千金身上的血色证词。
急诊室消毒水刺痛虹膜时,程霜在纱布缝隙看见林见夏与父亲对峙。点滴架的阴影里,那个总在电视里微笑的男人正将支票撕成雪片:"你以为这些涂鸦能改变什么?"
林见夏蘸着掌心血在病房墙面作画:"能让你夜夜看见妈妈的眼睛。"
程霜的助听器突然接收特殊频段。养父周文斌的哭声混着混凝土搅拌机的轰鸣传来:"...游乐场地下还埋着当年的检验仪器..."她猛地拔掉针头,血珠在床单上画出指引地图。
梅雨在挖掘机履带上孵出青苔。程霜举着直播手机跳进深坑时,林见夏正用美术刀撬开生锈的保险柜。二十年前的奶粉检测仪泛着冷光,屏幕里跳动着程霜五岁时的听力曲线。
"直播间的朋友们请看,"林见夏将摄像头对准数据线,"这些数字证明..."她的声音突然被电流声掐断,程霜的助听器爆出刺耳鸣叫。
越野车冲开警戒线的瞬间,程霜抱住检测仪滚进排水渠。泥水灌入鼻腔的窒息感与五岁那夜如此相似,只是这次有人攥紧了她的手——林见夏的银镯卡在仪器接口处,火花中浮现母亲生前最后一条语音:"小霜的耳朵应该听见彩虹。"
次日头条是检测仪数据云端同步的盛况。程霜在临时收容所拆开第十三个国际信封,林见夏寄来的不再是画作,而是张儿童听力中心的建筑设计图。便签上潦草写着:"用赔偿金盖真正的彩虹。"
在基金会揭牌仪式上,程霜将调色刀递给林见夏。她们共同划开蒙布的动作被拍成经典镜头:刀刃下的《虹的证人》画作里,两个女孩站在奶粉罐废墟上,正用拆解的助听器零件组装望远镜。
当夜暴雨如注。程霜在画室修补被强拆损坏的旧作,忽然听见顶楼传来《雨中曲》的口哨。她踩着漏雨的台阶向上,看见林见夏在蓄水池边架起偷来的天文望远镜。
"金星凌日。"林见夏的眼眶盛着星光,"妈妈说这是宇宙在眨眼。"
程霜的掌心贴上镜筒,金属的震颤与林见夏的心跳同频。当金星划过太阳的刹那,林见夏突然转头:"现在我能吻我的证人了吗?"
雨幕在她们身后织成流动的画框。程霜尝到了星光与铁锈的味道,还有迟到十五年的,那个雪夜就该送到的酒心巧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