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间坐在廊下的台阶上,双手垂在膝间,目光低垂,盯着地上的一只蚂蚁慢悠悠地爬过石板缝隙。他的表情罕见的阴沉,没有往日的爽朗笑容,也没有叹息或愤怒——只是沉默,像一尊被抽离了灵魂的木雕。
(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扉间站在不远处的樱花树下,银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他盯着自家大哥的背影,猩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犹豫。
(玩笑……是不是开太大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下。
(不,现在解释更糟。)
(以大哥的性格,如果知道佐助其实没事,而斑却被故意刺激成这样——)
扉间几乎能想象到柱间暴怒的样子,说不定会直接一个木遁·榜排之术把他拍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还是先闭嘴吧。)
于是他继续站着,双手抱胸,假装自己只是在思考忍术开发问题。
宇智波镜坐在走廊的另一端,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悬在半空晃荡。他看看柱间,又看看扉间,最后抬头望天,满脸写着“我到底该干嘛”。
(我是谁?)
(我在哪?)
(为什么一大早就要面对这种诡异的低气压?)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默默闭上。
(算了……还是装死吧。)
柱间走过窗帘来的病房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金线。鼬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而平稳,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一具精致的傀儡。
柱间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独。他望着鼬的脸,那双曾经锐利如刀的眼睛如今紧闭着,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鼬……”
他的声音很轻,却沉重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我知道你能听到。”
房间里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规律滴答声,但柱间并不在意。他缓缓坐到床边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指节微微发白。
“我也知道……你一心求死。”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沉默。柱间的目光落在鼬的手上——那双手曾经结出过无数精妙的印,施展过令整个忍界震颤的幻术,如今却只是无力地搭在雪白的被单上,连指尖都透着苍白。
“你觉得自己罪孽深重,觉得活着比死更痛苦,觉得闭上眼睛……就能解脱。”
他苦笑了一下,眼角挤出几道皱纹。
“我懂。”
窗外有鸟雀飞过的声音,叽叽喳喳的,和房间里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柱间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天花板,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当年我和斑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我也想过死。”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沙哑。
“我觉得如果死了,或许就能结束这一切。千手和宇智波的仇恨,忍界的战争,无数人的牺牲……如果我的命能换来和平,那我愿意去死。”
柱间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
“但后来我发现……死太简单了。”
“活着才难。”
“活着去面对自己犯下的错,活着去弥补,活着去守护那些还值得守护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赎罪。”
他重新看向鼬,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眼皮,直视他的灵魂。
“为了佐助。”
这三个字,他咬得很重。
“那孩子……还在等你。”
“他每天来给你讲他的生活,他的战斗,他的喜怒哀乐……你以为他是在炫耀吗?不,他是在告诉你——‘尼桑,我还活着,所以你也要活着’。”
柱间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为了斑。”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那家伙……现在正躲在房间里生闷气。因为他以为佐助快死了。”
“你知道他有多后悔吗?后悔当初被黑绝利用,后悔让宇智波一族走向灭亡……但他连道歉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你们一族的人……几乎都不在了。”
“如果你也走了,那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柱间站起身,走到窗边,却没有关窗,任由风吹乱他的长发。
“为了我。”
他背对着鼬,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已经失去过斑一次……不能再失去你们了。”
“宇智波和千手的恩怨,早该在我们这一代结束。我不想看着你们……重蹈覆辙。”
沉默。
漫长的沉默。
柱间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鼬,然后走向门口。
“我说这些……不是要逼你。”
他的手搭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
“只是希望你明白——”
“有人需要你活着。”
“哪怕你自己不想活。”
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医疗仪器的滴答声。
黑暗。
永恒的黑暗。
这里是意识的深渊,是被鲜血浸透的记忆之底。宇智波鼬站在一片虚无中,脚下是粘稠的血泊,每一步都泛起涟漪,荡开无数张扭曲的脸。
“叛徒……”
“你还有脸活着?”
“和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尖针刺入耳膜。
鼬没有动。他已经习惯了。
五年了。
自从他的身体在现实世界中陷入昏迷,他的意识就被囚禁在这里——一个由他亲手制造的炼狱。
血泊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脸,苍白的皮肤,空洞的眼眶,嘴角却挂着温柔的笑。
“鼬君……为什么连我也杀了呢?”
是泉。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鼬的脚踝,冰冷刺骨。
“你说过要保护我的……”
鼬的睫毛颤了颤,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是的,我杀了你。)
(用这双手。)
更多的亡者从血泊中爬出——
“族长大人!您为什么……” 一位年迈的长老捂着被苦无贯穿的喉咙,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哥哥!好痛啊……” 年幼的堂弟抱着被斩断的手臂,哭喊着。
他们环绕着鼬,伸手抓扯他的衣角,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血指印。
“和我们一起死吧……”
“你凭什么独自活着?”
鼬闭上眼睛。
(……是啊,凭什么?)
黑暗中浮现出一面镜子。
镜中的鼬穿着暗部制服,手里握着滴血的短刀,写轮眼里倒映着燃烧的宇智波族徽。
“你本可以救他们的。” 镜中的自己冷冷道。
“但你选择了最残忍的方式。”
鼬看着镜子,没有反驳。
(没错。)
(我选择了灭族。)
(我选择了让佐助恨我。)
(我选择了……成为罪人。)
镜面突然碎裂,无数碎片刺入他的身体,但奇怪的是——
不痛。
“看,你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 亡者们讥笑道,“你已经死了……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鼬低头看着插满镜片的手掌,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却在触地前消散成黑雾。
(……或许他们是对的。)
(我早就该死了。)
血泊开始沸腾,逐渐形成一个漩涡。
“跳下来吧……” 亡者们齐声呢喃,“这里没有痛苦,没有责任,没有背叛……”
漩涡深处传来温暖的橘色光芒,像是儿时族地傍晚的灯火。
鼬向前迈了一步。
(只要一步……)
(就能结束这一切。)
他的脚尖已经悬在漩涡边缘。
可就在这时——
“鼬。”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刺破黑暗。
鼬猛地回头。
(……初代火影?)
但身后只有无尽的亡者,哪有什么柱间的身影。
(幻听吗……)
他苦笑了一下,重新看向漩涡。
(连幻觉都在挽留我啊……)
亡者们趁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漩涡中拖拽。
“来吧……和我们一起……”
鼬不再抵抗,任由自己向前倾倒。
(就这样吧。)
(终于……)
黑暗没有边际,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沉坠感。
鼬悬浮在这片虚无的深海之中,四肢舒展,长发如墨般散开。他的身体在缓缓下沉,像一块被抛弃的石头,朝着更深处的安宁沉去。
(就这样吧……)
他闭着眼睛,意识早已放弃挣扎。
(沉到底……就能解脱了。)
五年来,这片黑海一直是他最终的归宿。没有亡魂的哭嚎,没有族人的诅咒,只有纯粹的虚无,将他的一切罪孽、痛苦、悔恨……全部吞噬殆尽。
他早已决定不再醒来。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触到海底时——
“佐助……快死了。”
一道声音,像利剑般刺穿黑海。
鼬的睫毛猛然一颤。
(……什么?)
那声音很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冰面,但他听清了最关键的部分——
佐助。
快死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黑海的水流突然变得粘稠,仿佛在抗拒他的动作。
(不……不可能……)
(那小子……怎么会……)
黑海开始翻涌,无数暗流缠绕住他的四肢,要将他重新拖回深处。可鼬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写轮眼在深海中燃起猩红的光。
(我必须……回去。)
黑暗骤然破碎。
鼬感到自己猛地从水中浮起,刺目的阳光洒在脸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手指深深抠进湿润的沙粒中。
海浪的声音。
鸥鸟的鸣叫。
还有——
“尼桑!你看我抓到什么了!”
鼬猛地抬头。
一个小小的身影朝他奔来,黑发被海风吹得乱蓬蓬的,手里高举着一只挣扎的螃蟹,脸上是纯粹到刺眼的笑容。
(……佐助?)
年幼的弟弟跑到他面前,献宝似的把螃蟹递过来:“送给你!”
鼬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是……梦?)
(还是……)
佐助歪了歪头,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尼桑,你怎么哭了?”
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全是泪水。海风轻拂,浪花拍打着岸边,细沙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微光。年幼的佐助坐在鼬的身边,小脚丫陷在湿润的沙子里,手里捏着一只贝壳,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鼬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声音平静得近乎冰冷。
“佐助,我杀了父亲和母亲。”
小佐助的手指顿了一下,贝壳从掌心滑落,掉在沙地上。
“我杀了族里的所有人。”
“我用这双手,把宇智波一族从地图上抹去了。”
海浪的声音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只剩下鼬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是刀刃刮过骨头。
小佐助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鼬的侧脸。
“我让你恨我,让你追逐我,让你活在复仇的执念里。”
“我利用你,欺骗你,甚至用月读折磨你。”
鼬说到这里,终于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弟弟。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没有辩解,没有借口,没有“为了木叶”或是“为了和平”的理由。
只是陈述。
只是罪。
小佐助沉默了很久。
海鸥从他们头顶飞过,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
终于,他开口了。
“为什么?”
鼬的手指微微收紧,沙子从指缝间漏下。
但小佐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僵住——
“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
鼬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佐助仰起脸,眼神干净得像是从未被仇恨污染过。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真相。”
“我会怪你,想听听你到底为什么做?”
“但作为弟弟,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
海浪的声音重新涌入耳中,咸湿的风吹乱了鼬的长发。
小佐助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鼬的手指。
“哥哥,只要你还活着,这里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