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卡莫娜歪了歪脑袋，怀疑地眯起双眼，上下打量对方，“这种破烂事最难解决，估计你没参与过几次调解吧？”
女孩的淡紫色柔发用缎带扎在脑后，一丝不苟，俏脸上的眸子楚楚可怜。或许衣服上的小装饰有些多，但每一个都意外地精准搭配其风格。
卡莫娜隐约觉得她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和以前见过的所有贵族都不大一样。
“恰恰相反，卡莫娜小姐。”女孩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我是魔法部副总管迪·塞西尔的女儿——凯瑟铎·塞西尔。”
“失敬失敬——”卡莫娜也赶紧把手伸过去，“一起共事这么久，才刚认识塞西尔小姐，真是惭愧！”
接触到对方肌肤的刹那，她突然想起——迪·塞西尔，也就是眼前女孩的父亲，就是那个号称“铁蹄勋爵”的朝廷官员。
那家伙的爵位并不高。但据卡莫娜了解，他能凭靠三寸不烂之舌，以威逼利诱的方式四下拉拢朝廷官员，暗中勾结各方势力，甚至能跟帝国宰相平起平坐。
听闻，迪·塞西尔以残忍的手段对待平民——这件事让卡莫娜的父亲对他的评价很差。不过，父亲常年驻守边疆，应该和他没太大矛盾。卡莫娜心想。
窗外雨声渐大。闪电划过的一瞬间，炸雷也紧跟着响起，卡莫娜望着窗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城堡顶端离天空太近了。
然而，手心却传来了温暖的触感——一回头，凯瑟铎正对她微微笑着，眸子里映着烛光——那温柔又含蓄的神情让人安心，仿佛是只存在于画中的美人。
“叫我凯瑟铎就好，”她轻握着卡莫娜的手，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听说你父亲就是边境魔法师盖尔？天哪，那位先生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我从小就崇拜他！请务必让我和他女儿成为好朋友！”
“啊……嘿嘿……是……是吗？”卡莫娜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醺，别开视线。
这家伙很会说话嘛，也许她和那个迪·塞西尔……不是一类人。她这样想道。
“想必卡莫娜小姐也精通战斗吧？”凯瑟铎微微一笑，“有空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切磋一下——但事先声明，我可是个新手，你一定要手下留情啊——而且，你得教我几招厉害的！”
“其实我也不太擅长啦……”卡莫娜挠了挠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文案——”
“嗯嗯，看得出来你很忙——每次来学生会，总是能见到你辛勤工作，头也不抬一下——好几次想跟你说话，都找不到机会呢！”
突然，她话锋一转，声音也跟着小了起来，“要我说啊，伊芙琳起码得给你三倍薪水——她把工作全丢给你，自己天天游手好闲，在一旁呆着——这样的会长，难道也值得尊重？哼！”
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
“不。”
卡莫娜冷冰冰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伊芙琳大人……也许只是不适合这份工作罢了。”她的眼神死死盯着对方僵硬的脸庞，“而且……是我主动承担了她的职责……从来没想过要什么多余的回报！”
时间陷入停滞，凯瑟铎仿佛成了一尊雕塑，静止不动。
唉，这段关系毁了。这些话脱口而出后，卡莫娜立马就懊悔不已。她心直口快，不太擅于交际——也许，她该用婉转的话语去反驳对面。
不过，她维护了伊芙琳的尊严，也坚守了自己的信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凯瑟铎却突然捂住嘴巴——她竟然笑了。
并非冷笑、耻笑，或者嘲笑——而是亲切的笑、理解的笑。
“哈哈——我平时也就吐槽吐槽算了，”凯瑟铎凑过身子，贴近了她的肩膀，“你看咱们学生会的各位，曾经也是陌生的彼此，但后来，哪个不是因为想要帮助伊芙琳大人一臂之力，而团结在一起的呢？”
“是……是吗？”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卡莫娜有些不知所措，又结巴了。
“嗯嗯！”凯瑟铎点点头，“只是我们表达敬仰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你比较直白，我就比较多嘴——你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缺点，咱们这样不就相互了解了吗？”
“太好了——”卡莫娜如释重负地笑了，“你果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你看——我也是曾经帮伊芙琳赢下选举的大功臣呢！”凯瑟铎从桌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封信，“这是我曾经寄给校园报社的——‘艾露娅·兰斯洛特的五十条丑恶行径’的副本。文章在报纸上刊登后，我敢打赌说，她的支持率起码降低了三个点！”
卡莫娜接过信念起来，“我想起来了！这篇文章原来是你写的！……‘一，艾露娅·兰斯洛特的考试作弊经过……’唔，真不晓得你从哪里收集的这些证据……”
“当然是编的啦！你以为我真累死累活的去调查或跟踪那家伙吗？”凯瑟铎把信从她的手中拿回来，并递了一块奶糖卡住她的嘴，“尝尝这个！我家里寄过来的奶糖。牛奶当然是全帝国最高级的——重点再于蜂蜜制成的糖浆，是我们家族特产！”
“好吃！”
一股甜渍的清香混着牛奶醇厚的味道沁人心脾，尝到如此美味的卡莫娜顿时心情大悦。
“喜欢就多来点！”凯瑟铎不知从哪掏出整整一纸袋，慷慨地塞进卡莫娜手中。突然，她看向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这些申诉书本该是伊芙琳大人的工作吧？你单独一个人完成也挺累的，不如我来帮你？”
卡莫娜一愣。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聊了好半天了。眼看天色已暗，得赶紧把工作完成才对。凯瑟铎和她在学生会同处平级，也能审批这些文件。
之前曾对她有过怀疑，但现在彼此熟悉了，那就放心大胆让她接手吧！
“那我就……偷个懒？”卡莫娜羞涩地注视着对方。
“摸鱼万岁！”凯瑟铎淡紫色的眸子笑着眨了眨。她真的很爱笑。
雨声很大，夜色已深。又过去了不知几个钟头，卡莫娜仍然在烛光的照耀下仔细地书写着，小小的身躯随着呼吸起伏，黑影投射在身后的墙上。
就算凯瑟铎替她分担了一半的量，她也才完成三分之一多点。可想而知，曾经的任务是多么艰巨。
“如果太多，那就周日早上再来吧。”卡莫娜挺直酸痛的腰板，伸了个懒腰。
“我批完了。”凯瑟铎轻声说。
“欸欸欸？不可能吧？这么快？”卡莫娜难以置信。她抓起凯瑟铎面前的纸，“你该不会没仔细吧？”
“都有好好看哦，”凯瑟铎将羽毛笔收入盒子，“第一件是不同社团之间抢占活动室造成的打架斗殴……第二件有关私自进出校园……第三件大概是某个平民学生对贵族学生的控告……大概是偷窃之类的吧……”
卡莫娜一张张翻看起来。虽然看上去没什么问题，都用工整的笔迹给出了判决，还署上了凯瑟铎自己的名字……但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
凡涉及平民和贵族之间的纠纷，凯瑟铎都毫不犹豫地将天平倾向了贵族的一方，就连“待审批”或“待调查”的戳记都没用上。
无一例外。
怪不得这么轻松，卡莫娜略微皱起了眉头，“凯瑟铎小姐。”
“有什么问题吗？”仍然是那副轻松、亲近的语气——凯瑟铎·塞西尔如是问道。
“再怎么说……都归咎于平民学生……未免也……”卡莫娜一条条审视着那些“巧妙”的逻辑，摇摇头，“不行……这些理由……都说不过去。”
“为什么？”凯瑟铎瞪大无辜的淡紫色眼睛，“难道和贵族发生冲突，不就是平民最大的罪过之一吗？”
“我懂你的意思，我们确实要高贵一些，但我父亲曾说过——”
“我只是想告诫那群僭越的人。”
“——我们是帝国的榜样，”卡莫娜坚持说下去，“虽然在某些情况下……可以采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赢回理应属于我们的地位，但身居高位以后，就必须发挥我们的作用——”
“没错，我正是这样想的。”凯瑟铎笑眯眯地说，“我们太合拍了——”
“可咱们已经帮伊芙琳大人赢下选举了啊……”
“只是暂时。”凯瑟铎在屋内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
“呃——”卡莫娜又一愣。
“看哪，这面墙——”她来到办公室的一边，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整面墙体都嵌入了擦得干干净净的玻璃柜。这是学生会的荣誉榜，刻着历届学生会长姓名的金属牌摆放在台面上，整整一千七百八十六块，材质是贵重的魔钢，常规手段几乎无法破坏，就算岁月流逝的作用，也很难在其上留下痕迹。部分姓名出现在接连几块魔钢上——意味着他们曾连任过。
“这次赢了，那下次呢？再下次呢？选举一年一度，谁能保证我们一直得胜？”
凯瑟铎若有所思。
“今年只是特殊情况，才让艾露娅那家伙差点脱颖而出！”卡莫娜大声说。
“不——我偶尔观察过——她实力不俗，并且毫无颓废的迹象，明年再卷土重来也说不定——”凯瑟铎的声音依旧柔美，“而且，像那种天才——虽然是个肮脏的平民，但我承认她是个天才——万一以后还会出现在学校乃至社会呢？”
“你的意思是——”卡莫娜有点糊涂了。
“我们得从源头解决问题，为选举所作的准备，越早越好。”凯瑟铎低着头，看不清脸，“你难道不觉得——贵族和平民之间，那数字‘4’和‘6’组成的比例——非常碍事吗？”
窗外的暴风雨依旧呼啸，就连屋内的烛火也随着看不见的气流抖动。它们恭敬地朝凯瑟铎弯腰，又迅速抬起身体，恢复循规蹈矩的样子。
卡莫娜想起刚刚翻阅过的凯瑟铎审批的控告书——如果按照她的想法来，一个星期后的今天，将有十七个平民学生被开除。
他们永远失去了继续学习魔法的机会——圣伦茨的处分会计入档案，而大陆各个魔法学院之间均有通讯来往——就算去别的学校报道，也都会被拒之门外。
“以后这份工作，就交由我来做吧，卡莫娜小姐——为了我们的来年的选举计划，好吗？”
对方的耳语，把她从沉思中惊醒。这个优雅端庄的贵族少女出现在她的身侧，挽着她的手，亲密得仿佛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
“——为了伊芙琳大人。”
仿佛想到了什么，凯瑟铎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