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木实)
优走了。
最后剩下我一个人坐在火车头的台阶上面,看着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回收站。
破败的天空上,霞光渐隐渐现。
我喜欢和人聊天,所以也喜欢和人做朋友。尤其是那些看上去很友善的人。那些比我小的人被捉弄时露出的表情很有趣,优就是其中之一;而至于那些比我大的人……我似乎也喜欢捉弄他们。
我观察了一下太阳的角度。现在差不多下午七点,我应该还可以找人聊聊天,于是立即想到了某个经营服装店的朋友。打定主意之后,我回屋检查拿了一下要带的东西:纸牌、猪里脊肉还有芸豆什锦浓汤,然后用散步的速度朝着泽塔街走去。
服装店离我家也不算远,差不多一两公里,走着走着就到了。我面对那扇铁门踌躇一会,敲了两下。
“安?”我问。
“现在还在营业,进来吧。”
我进屋。安,锈迹斑斑的机器人,还是和以前一样靠在前台。我在柜台对面就坐。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确认他的储存体老化程度。
“当然记得,木实。”
“谢谢。”作为奖赏,我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其实我更喜欢摸别人的脑袋,不过再怎么说摸一个铁块还是太离奇了。
接着,我掏出自己的卡牌,放在安的眼前,问道:“你要玩卡牌不?”
“我记不下来那么复杂的东西。”
“这有什么难的。”安还没同意,我就开始发牌了,“我教你不就好了。”
“好吧。”他发现拒绝不了我,就只好伸出手抓起纸牌。
我在这个时候使了些小手段,在最大的那张背后折了一角。还好安的脑子不好使,没发现。
“听好了,今天我们玩的游戏叫齿子接龙。”我说。
“这种东西都是谁发明出来的?”
“当然是我。”我当仁不让地承认。
安突然放下自己的牌:“木实,我想起来了,每次和你玩卡牌游戏我都会输。我觉得你绝对在耍我。你是不是作弊了?”
“怎么可能。”我的视线飘到做了手脚的那张卡上。我承认自己是心虚了,便放下牌转移话题,“优最近出事了。她贩私油被捕了,好在被朋友救了出来,现在躲在老城区。”
“这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上周她来我这买了件衣服。”
我吃惊:“那你打听到她现在具体躲在哪没?”
“她没说。有个没见过的人跟她过来。”
“长什么样?”
“深蓝色长发,女性。比她矮许多。”
我在脑海里寻找不到匹配的人,索性作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抓起安的胳膊。它身上的零件微烫,铁腥味密布。
他把手收回来:“木实,倒转对零件不好。”
“我是担心你,小机器人。”我叹了一口气,接着指着插在他身上的钢筋,“我帮你维护一下伤口吧。”
“算了。”它摇头,“反正也修不好了。”
它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瞳孔的眼睛收缩了一下,语调渐渐低沉。这让我也难过起来,过会,悄悄说:“我很抱歉,安。”
“不是你的错。”
“如果我能修好你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他只是忧愁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短暂地陷入了休眠。
二
(東岛)
最近这两天,我被分配到红树林街站岗。受到入秋的影响,油费水涨船高,大家都不敢乱开暖气。深井区,说难听点无法无天,但是也有好处,就是到处都是私油贩子,所以买私油很方便。也因此,我们家没受这次油费上涨的影响。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这次我又遇到了透,只不过这次变成了他在饭店里吃饭,恰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到了我。
他招手,甚至站了起来呼唤我。我只好也点头。
“进来坐一会吧。”他隔着玻璃和我聊天,把香烟摘下来,“没想到能在深井区遇到你。”
我观望了一下周围,想来此时应该没什么大事,就低头走进了饭店。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收起手中的报纸,靠着后面皮革的墙壁。
“你能想象的贫困户过得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挖苦自己,“话说,你不是在丹尼斯的工厂工作么?怎么跑到红树林街来了?。”
“谈生意嘛。”他挽起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香精水,“我这一个月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
“那关于你那个梦想呢?就是住更好的房子的那个?”
“还没起步,但我相信将来一定会攒到足够多的钱。目前我住在丹尼斯的一所地下出租屋里。”
“早点找个地方养老吧,你再怎么穷也比我有钱。你的工作怎么样?”
“不怎么样。”说到这,他苦恼起来,“我因为没有机械师执照,他们只肯给我最低的设计指导职位。若想现在接受机械师培训,我的年龄又太大了。何况我没什么钱。”
“即便如此,你还是在乎新房子?”
“当然。”他托住脑袋,“所以我只能尽可能攒钱。我发现桥面的滴焊可以改进,原先是每十厘米滴焊五次,五层钢板;但实际上我估计四层钢板,每十厘米滴焊四次也能承受标称重量……”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的单位知道你这么干吗?”
“当然不知道!不然节约下来的钱就进了他们手了。”
“朋友,你最好还是向上层报备一下。”
“桥梁的承重能力是经过我的计算的。”
他这么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接着他把菜单递给我:“你点一两道吧,算我请客。”
“算了吧。我不想欠你的。”
这话让他大失所望:“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朋友了。”
“我们就见过两次面。”
“但是你是在这个城市里第二个和我说这么多话的人。”他解释,旋即又想起来什么,“对了,你很像我的一个邻居。”
“像什么?”
“你们俩一样不近人情。啊,我不是贬义。你知道,她明明脾气很差,但是、但是……”
我给了他一段时间,让他能继续说下去。
“她是个好邻居。”这段描述以滑稽的形容词结尾。
他把我弄笑了:“我明白了,我也是好人。”
“当然。”
过了一会,他低头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你还是点两道菜吧。”
我还是婉拒他,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烟。但他突然打断了我,指了指我手中的香烟盒:“那是什么?”
“烟。”
“不,我指的是,里头的卡片。”
“卡片。”我低头看了看盒子。确实,我也有可以收集这东西,但是只是觉得好看。
“这是香烟卡,七十号城区系列的。老天,你捡到宝了。”
“我家里有很多。”
“七十号城区的卡挺罕见的,你可以把剩下来的卡片带来看看。你需要钱对吧?你可以把它们卖给我。应该能值不少钱。”
“不了。”我想了一下,“我还没穷到变卖家产的地步。”
他看上去很失落。紧接着从胸口掏出一根圆珠笔,抽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无论如何,这是我家的地址。如果你回心转意了,就来这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