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之间 十二
“三上呢?”在那个深夜,木实看着我,无法理解地问。
“他走了。”我抬头看着屋里的灯泡,“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走了’?让乔,你什么意思?”她一下子拉住了我的袖子。
“那我说的通俗一点:我赶走他了。”我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你——赶走他?”木实张大嘴。
“是的。”
“你们到底在温斯特敏区发生了什么?”她坐立不安,“不对。不管怎么说,你总不能把他赶走啊!三上现在在哪?我去找他。”
“不用找了。”
“让乔!”
“你听我说。”我示意她在旁边坐下,然后看了眼优——她始终没睡,盯着炉火,脸被照的通红,“优,你也听听吧。我虽然真的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但是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优没吭声,我便说到:“木实。我记得我同你说过,这不是第一次为了三上花钱。”
“是的。”她还是坐立难安。
“你还记得上回我从银行和朋友身上借了五万元吧?”
“对。对。那次也是,这次也是。”她似乎已经预料了,目光缭乱地低下头。
“其实从那次开始,三上就走上不归路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在做违法的行径——他偷窃了……”
“不,别说,让乔。”木实捂住脑袋,示意我停下。
但我一定要说,这是迟早要面对的:“他入室盗窃了一户人家!”
“我不信!”木实往优的身边退去,抓住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些、
“这是事实,木实!”我接着补充,“我给了他一次机会,但是在那之后他突然凭空带回家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鼻烟盒和一个纹着别人名字的手帕。他跟我宣称这是他的盗贼朋友送给他的,但是我无法保证不是他又手痒了又去偷了东西。”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和一帮窃贼藕断丝连也不可原谅。所以我们姑且将那次算作第二次。我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终于要说到最重要的部分了。我痛心地看了眼木实和优——两个可怜的孩子——然后说:“而今天,是第三次。他遇见当初抓到他的那家人之一,然后仅仅因为他抓住了自己的同伙,就袭击了人家。而且这次,他不但毫无悔过之心,还反过来说我无可理喻。”
“我不信你!”木实抓着优的手更紧了。
“这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我说,“承认吧,木实!三上早就不把我们当家人了。他已经跟那些贼是一条心了。甚至有可能,从我们把他当做家人的那一刻起,自始至终,他都是个坏蛋。”
“就算这样。”木实松开优,冲过来狠狠摇了我一下,“他也是我们的家人!”
“你被骗了,木实。”
她哭了起来。她慢慢后退靠住墙壁:“我才不管,让乔。你说过,他们是你的孩子。一个合格的长辈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很遗憾。我不是三上真正的家长,我只是个朋友。”
“你个骗子!”她大叫着快步离开屋子,“这么多年,你张口闭口都是‘孩子’。但是你却放弃了他!”
“我做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我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轮不到你管!”木实肩膀一甩,跑了起来。
我对着那背影看了一会,转过头看优,“优。很晚了,你睡觉吧。”
“我不想,乔。”她的目光停留在火炉上,“我今晚不想睡,明天也不想上班了。”
“按你的心情吧。”我说,“我想,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休息一下。”
过去之间 十三
那天晚上,那个发生了太多事情的晚上,已经过去两周了。
木实跑掉之后,过了两天,回来了。我相信她一定是去寻三上了,但是没有寻到。优是最理性的,仅仅停工了一天,就接着工作了。我为她骄傲。我知道这很难,但是我们要适应没有三上的生活。
不过很快就有更大的麻烦等着我解决了。
我在银行里借的,都是短期贷款。虽然利息少,但是还款的日子已经一拖再拖了。我知道有句话叫狗急跳墙,我虽然不愿把自己降格为“狗”,但是我要跳墙了是真的。
我迫切地寻找一种方法能够还清我的债务,这时候我想到了那个“愿意把自己的头吃下去”的朋友。
我听说这家伙一直都在搞高风险投资,这回我要跳的就是这堵墙。
我听说他最近也不在炼钢厂工作了,但是纯粹是靠着股票发了财。联合印蒂雅公司、统一桥梁公司这种稳定企业他倒也买,更多的是买小企业,初创企业和垃圾债券赚了个盆满钵满。
我也只能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了。
我和他约在唐·萨里列里咖啡厅见面。
唐·萨里列里餐厅是家很精致的咖啡厅。外头有蓝紫色遮阳棚,门脸前的街道上摆着几张白色的小桌椅,尼龙编织葡萄藤匍匐在点缀其间的葡萄架上。店里有种浓郁的咖啡豆味道,似乎是在香水中掺入咖啡粉造就的。
我刚从警局下班就去了咖啡厅,所以身上还穿着警察制服。“吃脑袋”朋友看到我,把叼着的烟系在缸里,然后说:“你做警察了?真是没想到。”
“我个人认为最安全的行业。”我打理了一下身上的褶皱。
“既然你那么注重安全,找我做什么。”
“因为我要跳墙了。”
“啊。”他笑了起来,然后手指在空气中点了一下,“欠钱了。我说的没错吧?”
“是的,但是万幸欠的是银行的钱。”
“你很明智。当然我相信你还没有到申请破产的地步。”
“个人申请破产不是很多年前就被禁止了么?”
“只是开玩笑。”他耸耸肩,“那么,再商量正事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问吧。”我还是希望尽快进行下一步。
“我们之前谈到的那个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把他赶出去了。”我靠着椅背,“你说的没错,从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让我那么失望。”
“我就说!”
“这就是你全部要问的?”
“就这些。”他看上去对结果很满意。
“那我们聊正事。”我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折子,“这是我能凑出来的所有的钱了。”
优倒是对钱没什么概念,我只消说是为了家庭,她就会毫不犹豫的掏出浑身家当。但是我向木实要钱的时候,她的目光很敌意。
我的记忆回滚回一天前。
……
“让乔。”她用一件黄色衬衫紧紧裹住自己,“我没钱了。”
“木实,为了这个家。”我坐在壁炉旁边,伸过去用炭火点了一根烟,“我在银行借的那些钱,如果再不还,就要被定性为恶意失信了。”
“那是你的问题。”
“……你还在为三上的事情介怀。”
“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这件事,让乔。”
“那就不要让我们再失去任何家人了。”我说,“我们现在还有优。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守护好这个家。”
“又来了。”她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似乎很冷,“你又开始说什么家不家的了。”
“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你是在道德绑架我呢?还是说,你认为把三上赶走的你,有资格提‘家’这种字眼?”
“是他自己选择的这条路。”
木实用忧愁的眼睛看着我。很显然,她已经发不出火了。这两周,她都深陷这种悲伤之中。
“听着,木实。”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恨我,我甚至猜得出你巴不得我因为恶意失信被抓进牢里,但是听我说。我们还有优。至少为了她,我们要走下去。”
“我不恨你。”她苦笑了一下,“我只是……不舒服。三上走了之后,我就感觉不完整了。”接着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算了,算了。我的钱就在厨房炉子的一个隔间里。你去拿吧。”
“谢谢。”我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谢谢你信任我。”
“只是,让乔……”她拦住我,“不要再让我难受了,好么?我有预感,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会受不住的。”
我看着这个橘黄头发的姑娘,突然感觉一阵心疼。我平日里对她的关爱,确实太少了。她嘴角微微褶皱的样子看上去精疲力竭。
“去做些能让你开心的事情吧。”我说,“你不是一直想酿面包酒么?去买点面包回来吧。”
“我抽空看看。”她说。
……
“吃脑袋”朋友仔细接过折子,看了一遍里面的数目,有些失落:“有点少。你希望我帮你弄多少块?”
“五万。五万就够。”
“有点难度。”他把折子揣进兜里,“但是我们来谈一下分成。”
“我只需要五万,剩下的都归你。”
“你可真‘慷慨’。”他瞪大眼睛,“我顶天也就弄到五万呀”
“这已经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我真的需要这笔钱。”
“银行那边怎么说?”
“还有两个月,不然就要起诉我。”
“唔。”他终于松口了,“行吧,行吧,就当我做慈善了。”
“我可以问一下,你具体要怎么做么?”
“我说详细的你也听不懂。概括一下,杠杆投资啦,短线交易啦。”
“我确实听不懂。”我说,“那就祝你好运了。”然后我带上东西准备离开。
“这就要走?”他拿起菜单,“不请我一杯咖啡?”
“拜托,我都说了我一分钱都没了。”我被他的幽默感惹笑了,“但是,我还是想最后说一句,虽然出了岔子我也不能怪罪你,毕竟是我找你帮忙,但是——谢谢你帮我,真的谢谢。”
“别太急着道谢。”他看起来不怎么当回事,“我可不是全能的。指不上会不会让你失望。”
我一边叹气一边出了咖啡厅。
但愿上天眷顾我这个走投无路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