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二十
“木实。你最近的成绩,说实话,很堪忧。”让乔一边抽烟一边说。
木实和他背对背坐着:“这证明你最初把我送去学校的选择就是错的。”
我今天难得不用走私,却在早上刚醒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的场景,很难不扫兴,所以一直躲在门后目睹他们俩的的对话。
“不,木实。我相信你有能力学好,你只是故意不好好学而已。”让乔看上去不敢生气, “只因为你不喜欢去学校。”
“我当然不喜欢去。”
“拜托,不要拿我们家赚来的血汗钱赌气。”
木实摇摇头:“不,让乔。我们早就称不上是一个‘家’了。”
我看见木实的眼睛很悲伤。所以走出来拉住她的手:“木实,我们出去玩吧。”
木实低头看了我一眼。她知道我这是为她,伸手摸摸我的头:“当然。你想去哪?我们现在就走。”
“温斯特敏区。”
让乔也沉默了。他也知道我的用意,所以没咄咄逼人,只是憔悴地望了我一眼。
木实穿好衣服,牵着我走出了家门。从恶魔之地走出来的时候,黑色的风瑟瑟地吹着。温斯特敏区离我们家还有些远,但是我们又坐不起低吼车,只好选择走路。到最后,脚都走的有些疼了,我和木实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歇脚。抬头看到被牵牛花簇拥着的小花园,才发现这里是曾经我们每周聚在一起的台地。
我看着那台地,上面盛开的花朵依旧,莫名有些难过。
我们多久没在这里聚聚了?好像自从三上赌博之后,也可能是木实上学之后,就再也没有聚在一起了。
“木实。”我轻轻地叫她,“你还记得这里吗?”
木实似乎真的思考了一会,才想起来:“啊,我在这里带你看过了火车。”
我更加难过了。她第一个想起来的,竟然不是让乔或者三上。
我感觉一种莫名的情感在生根发芽。这令我恐慌,于是我匆忙地拉着木实准备离开。木实还没歇够脚,但是由着我拖着她离开。
我们走到温斯特敏区,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木实注意到了我的不对,想方设法地找话题,我却眼神涣散地看着地。直到最后,一声广告声响起,木实像是抓住什么最后的把柄一样,拉停了我。
那广告声很简单,是浮空岛旅游团的广告。正在招募上去观光的游客。
“浮空岛好像开放了。”木实说,“要不要上去看看?我们两个一起。”
我抬头看向远方,发现锈名边缘的护栏上,有很多人向外张望,目极的尽头全是一个在云层中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空岛。
“最近,锈名的地皮好像也不够用了,所以才决定建造浮空岛。虽然这只是第一个,但是将来会有越来越多这样的岛屿的。”木实走到栏杆前头,用手扒住,“去看看吧?”
我强挤出一个笑容,故作愉悦地回道:“好啊。”
木实终于松了一口气,像解脱了一样,又露出了自己那富有特色的、眯眯眼的笑容。我们走到了售票处前头,买了一张成人票一张儿童票,上了通往浮空岛的小型飞艇。
大约十分钟后,飞艇缓缓靠岸,仓门打开之后吹进来一阵自然香水的气息。我和木实手牵着手走下了船。
浮空岛上有很多假花。那些黄花,拳头那么大,一大朵一大朵,爆裂似的开着,而那太阳也要跟着炸出金黄色的光芒。而对面那座粮仓,风车正在缓缓转动。四周像套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底片,氤氲着珍珠白的光辉,细腻地叫人发醉。
木实很享受似的,走在花海里。
“呐,优。”木实找了花海的一片地方躺了下来,咯咯地笑着,“你知道吗?我不喝酒,但是看风景也是能叫人醉的。”
我点点头,自然香水的味道确实是有点呛人。如果这就能称之为“醉”的话。然后也找了个地方躺下。
身子底下的花绒绒的,倒像是棉毯把人托起来了。人声渐渐变小了,最终化作熹微的一个光斑,沉没在脑海里;那香气也有了形体似的,渐渐远去,留下一滩无色无味的白水。偶尔有光芒透过眼皮射进来,可以看出皮肤底下的脉络,升腾着,升腾着,摇曳了起来。
我是渐渐睡了。
木实起身看了我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真是个女孩”,然后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我身上。
过去二十一
连鸦巷。
这是白教堂区有名的景观之一。连鸦巷是你咬着我,我咬着你,一栋栋小院子接在一起的;也是流言蜚语和细菌的滋生地。
这就是我负责走私的地方之一。
我走在巷子里,门脸彼此拥挤着,都有些扭曲了。水潭将地面蚀的如墨一般黑,黑底白字的门牌号挂在铜黄的门把手上。
我依次敲开紧闭的大门。
第一位客人是一位手工艺者,年龄和让乔差不多大,总是带着圆形的黑框眼镜。他买了十升私油,是我今天遇见的人中买的量最大的。但是他也是买的频率最少的,两周一次。然后他邀请我看看他新做的弹簧狗,我婉拒了。
第二位客人是巷子里出名的歌姬,金黄色头发的,经常出没在各式各样的演唱会上。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挂着红色的宽松缎带,胸前系了个铁环,据说是她妻子送给他的。
第三位客人是一个灰白头发的工头,总是叼着烟斗,喜欢穿黑白相间的马甲。人看起来倒是严肃,但总感觉是温柔的。据说他参与了浮空岛的修缮工作,浮空岛上面风车的那根轴承就是他的杰作。
第四位客人就是西尼亚小姐了。
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位客人,因为她长得确实很漂亮。皮肤有点像十月后秋雨湿润的泥地;笑起来是飘摇的玻璃花,碎在空中的;黑色的头发纠缠在一起,缠绕了连鸦巷的。
但她是个炼金术师。
我敲开门,西尼亚小姐走了出来。她披着一张粉红色的毛毯,面色有些发灰,不似之前那么好看了。她愣了一阵,然后笑着说:“优啊?来卖私油了?”
“看你要不要。”我淡淡地说。
“要,当然要。”她苦笑了一下,“但是我没钱了。”
我这时候向她身后的房间望了望。里面透出来一股生冷的气息,满屋子都是灰尘,手账笔记堆在床旁边的高脚凳上,倒像是蛀虫到处乱跑。很显然,她已经连着很长时间没开供暖器了。或许是同样处于穷人的怜悯吧,我有些心疼。但是西尼亚小姐赊的帐已经不能再多了。
我很纠结,最后还是掏出了自己的本子,给她新添了一笔,然后说:“你一共欠下两千六百一十元了。”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说,“我都在心里记着。”
我给她加完油之后出来,她突然叫住了我,说道:“慢一些。”然后从厨房里取出来两瓶长条的玻璃管,一瓶是白色的,一瓶是橙色的,递到我手里。她说:“拿着吧。白色的是梨花水,治疗哮喘的;橙色的是柑橘水,预防坏血病的。就算你们自己用不着,拿去卖了也可以。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不太忍心要西尼亚小姐的东西,想拒绝,她却硬塞到了我手里。然后说:“如果我的药水能流通的广一些,我会很开心的。”
我最后还是接过去了,但是准备将这些东西交给木实处置。
我突然问:“炼金术的话,什么都能做到吗?”
“基本上都能做到吧。”她答道,“像防水材料啊,药水啊,这些不违背自然常理的东西,基本上都能研制出来。”
“那,喝完了之后让人不会吵架的药水,能做出来吗?”
“这个就做不到了。”西尼亚小姐歉意地笑笑,“毕竟有违自然常理了。”
“是吗。”我略显失望地向她倒了别,然后走向下一家顾客。
“那太过分了。”
我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看着。渐渐地有了白色的雨点,将人世间冲刷掉了颜色,变成一副素白的勾线。全都包裹在陨落在地面的雾中。行礼的绅士,身上的线条一跳一跳的,拄着拐杖走了,像蜡笔画出来的。乍然,却有一条光亮刺穿了浊泪似的雾霭,是太阳。
“木实。”我小心提醒她,“下雨了哦。”
然而木实没理我,依旧跟西尼亚小姐聊着。
“西尼亚,阿比尼西亚,好像的名字啊。”
“阿比尼西亚就是我的老家哦。”
“诶?阿比尼西亚不是议政厅旁边的富人区吗?”
西尼亚小姐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她用自己的手指勾出来浸染完的粗麻布,递给木实,“请。收费五百零五元。”
木实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纸钞:“才五百零五元?一匹阿比西尼亚布可是要上万啊。”
“所以说是炼金术啊。”
我在旁边又小声提醒了一次木实:“木实,下雨了,家里的衣服还没收。”
木实的笑容僵住了。而后匆忙地对西尼亚小姐道了个别,拉起我的手就向外跑。
“真是的,怎么不早说。”
“分明是你们聊的太欢了。”
西尼亚小姐在我们身后温柔地叫到:“下回见。”然后目送我们离开。
我和木实回家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完全成落汤鸡了。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黏在一起。我埋怨的叫了一句“你怎么不带伞”,赶忙换下来身上深黑色的外套。
木实没有回我话,因为她还要收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