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又一个走的

作者:富士宫木实 更新时间:2025/3/18 13:59:32 字数:4822

过去二十二

(优)

让乔把我们的钱全拿去做投资了。他把浑身家当交给一个朋友。

然而那个朋友就在昨天带着我们的两万块钱消失在了锈名。有低吼车司机见到他,说是去了新城区,但是新城区的面积是锈名的两倍,想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木实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房间里到处都充斥着她的嘶吼和怒骂。我看见让乔的账单放在桌上,被木实撕得粉碎。让乔的酒杯被打翻在地,他涨红了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我头一次见到他们两个吵的这么厉害,于是紧咬着嘴唇,感受着脸颊上的烧灼感。我就站在木实的旁边,但是她不看我一眼,只是发疯似的嘶吼,发疯似的咒骂,狠狠地用拳头敲打着桌面。

木实拳头砸的用力,看的我心疼。

“没了,全都没了!”她带着哭腔尖叫,“让乔,看看你干的好事?咱们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全都没了!”

让乔的脑袋埋得很深:“冷静,木实,冷静……”

“你骗了我,你骗了我!”她咒骂着,“你向我保证,一定会把钱还清的。但是你从没说把我们的钱给了一个陌生人!”

我看见让乔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往日领导者般的姿态全然不见了,他的胸腔剧烈地颤抖着,最后挤出来几个字:“别说了,别说了……”

“别说个屁!”木实任由让乔咬住自己出血的牙龈,“你疯了,我疯了,干脆全都疯了算了!我就不该相信你的,我就该带着优走的,走得远远的,离开这个鬼地方!”

让乔的脸颊顺着手心缓缓滑落,发梢缠绕在指尖上,汗水顺着指缝滑落下来。

我冲上去抱住木实,她温热的身躯在我胸前一抽一抽的。

木实看了我一眼,当她注意到我涨红的脸颊时,自己哭了起来。她转过身来,低头亲吻我的额头,用啜泣的声音嘟囔道:“对不起,优,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可我真的是太生气了,真的太生气了……”

我紧紧抱住木实,像是恐惧着什么。让乔看见我们相拥在一起,深吸一口气,拿起被打翻的烟丝盒,推开了家门。

“乔,你要去哪?”我颤抖地问。

“稍微出去透透气。”他说。

木实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别再回来。”

“别这么说,木实……”

让乔无言,转头离开了。

我看着让乔的背影,想拦住他,但是将要冲出去的那一刹那,我被木实死死拥住。

……

两天之后,木实和我走在通往朗伯斯区的马路上。她手中捧着半米多高的衣服,有羊绒衫和化纤短袖,也有牛仔裤和坠边的长裙,步伐很沉重似的,像是拖着两只脚在走路。血红的太阳映照在她的脸颊上,然而不再红润了,而是烤干了她的皮肤。她发梢上那只蝴蝶发卡看上去像断翅了,扎着的大麻花辫亦失去了光泽,焦枯着。

她憔悴了一些。

让乔最终还是没有因为恶意失信被银行起诉。木实动用了所有关系,才还清让乔的贷款。但是后果是,在往后的五年内,他和让乔将有还不完的钱。

我静悄悄走在她身后,紧抓着她的衣摆。

“你估摸着这些衣服能卖多少钱?”她强颜欢笑着问。

“其实没必要的,木实……”

“我存这么多衣服也是没必要的,优。”她说,“何况现在是特殊时期。你瞧,我们两个都节俭点,日子就有的过。”

木实准备把她最喜欢的衣服都卖了。

集市的空气中有股臭味,是工人的汗臭和洗完衣服的污水的味道。我不再说什么,而是跟随木实走进了布料店。还是集市里熟悉的那家“海琴服装店”——或者说现在应该改名叫“机器人服装店”了,因为其主人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家用机器人。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那个铁疙瘩背后的发条正在缓缓转动着。他浑身上下传来一种叫人安心的金属的气息,温温的。

“中午好。”木实打了个招呼,“我们又来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木实。看来我不在的时候,她和这个机器人已经见过几次面。那个机器人僵硬地抬了一下头,然后回道:“是您啊。”接着缓缓起身,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

“今天有什么需要的吗?”

“没什么。”木实笑着说,“就是我这边有几件衣服,想看看你能不能收购了。”

“好的,我明白了。”机器人伸出手,“请递给我吧。我会验货的。”

在它接过木实手中的十几件衣服之后,他放到柜台上开始很仔细地检查起来。那双冷冰冰的手挨个翻起衣服的袖口、领口、裤脚,检查是否有开线的地方,然后又仔细地把它们叠好,放到柜台旁边的置物架上面。

“主要成分是羊绒、木棉和牛仔布。但是大部分都开线了,所以只能回收作为布料。”他说,“一共十五件,回收之后能用的布料会减少一部分,大约能卖十二万左右。”

“那很够了。”木实点点头,“请收购吧。”

那个机器人竟然迟疑了一下:“您确定吗?”

“当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我只是觉得,您是很喜欢衣服和布料的样子。我不知道该不该过问,您为什么……”

“好了,别多嘴。”木实笑着在机器人的脑壳上敲了一下,“你只管收购就是了。海琴把这里交给你的时候,可没吩咐别的,不是吗?”

“……我知道了。”机器人重新走到收银台前面,然后在收款机上面输入了几个数字,打开了匣子。他取出一张打印好的发票和整齐的叠在一起的钞票,递到木实的手里:“一共五千九百块元,请收好。”

在收银的过程中,木实突然问:“话说回来,你有名字吗?”

家用机器人顿了顿:“没有。”

“既然这样的话,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抱歉,我暂时不接受主人以外的命名……”

“安——就叫你安,怎么样?多好的名字啊,安定,无风无浪的。”

“抱歉……”

“好的,安。就这么定了。”木实欢快地冲着“安”摆了摆手,然后拉上了我,“谢谢你的收购,安。下回再见,安。”

那机器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木实甩的远远的了。我们离开集市之后,走到旁边的那一大片空地上。这里已经是锈名的边缘了,隔着护栏就能远远望见老城区的模样。那些古旧的、钢铁的建筑,迷迷蒙蒙,笼罩在一层黄沙的滤镜底下。时而那些黄沙出现了丝绸一般的褶皱,在空中缓缓流动着,时间变得粘稠了。

“看那里。”木实指着远方,“那里就是老城区哦。”

我的目光却被吸引在了另一座建筑上。那是一条很长的桥,看不到尽头,只能隐约觉得是从老城区那边延伸过来的。巨大的水泥柱向下矗立在深不见底的深渊中,支撑着沥青的路面。

我伸手指了指那座未建成的大桥:“那是什么?”

“一百一十五号国道。”木实回忆了一会说,“等到它建成之后,就可以直接坐车从老城区来到锈名。那时候,我可以带你去老城区看看。”

人类啊,有的时候真是神奇。我看着那座大桥,竟然看出些许的安心感来。它通体血红,融化在太阳里面。一条从远方流过来的天河。我伸手触摸那条天河,捞起来零星的水渍。指尖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是木实握住了我的手,她笑着说:“看傻了?”

“说好的,带我去一次老城区。”

“一定。”

木实的手搭着围栏,衣摆在风中轻轻飘动。

她突然说:“优,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我心慌:“离开哪里?”

“离开这个家,优,离开这个家。”她转头看向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再跟让乔生活在一起了。他只会拖累我们。”

我霎那间吓得魂飞魄散:“不要,木实,不要……”

“我已经凑齐了独居的钱了。算上今天卖掉衣服的钱,一共两万,够我们在连鸦巷或者类似的地方租下一段时间的房子。”

我感觉自己要哭了:“算我求你了,木实,别离开我。”

“所以我才问你,我们一起走吧?”

“可是乔呢?”

“让他自生自灭去。”

我身子战栗了一下,久久不敢回答。木实观察到我的异样之后,叹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如果我和让乔要分开生活,你会选择跟谁?注意,只能跟一个人。”

“别这样,我求求你。”

“当然,假如你跟了我,也不是就再也见不到让乔了。我相信他还会时不时来看你的,只不过你还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

“木实!”我突然啜泣着说。

我在发抖啊。我的身子一直因为恐惧在发抖啊。我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像刀割一样,一道一道,划在我的脸颊。

“这算什么话?让乔不就是赔了点钱么?以前那么多难关大家都度过来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木实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呈现出纠结。片刻,她的声音软下来了,然后俯身过来抚我的额头,亲吻我的眉心。她一遍一遍道歉:“对不起,优,对不起,我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提这事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过去二十三

我背着油罐敲开了隔壁的门。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应该叫東岛吧。

我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铁质楼梯。边缘已经生锈了,因为昨晚是雨夜,所以到现在都还在向下滴暗黄色的污水。大部分的窗户前面搭着脏衣服——恶魔之地的人就是这样,衣服从来不洗,穿脏了就拿出去把汗晒干了,接着穿。

没人开门。

于是我自作主张地推开铁门,把靴子上的泥在门槛上刮干净之后走了进去。

屋子里收拾的很整洁,除了必要的家具,什么都没有。但尽管如此,对于一个有人常住的房间来说还是太整洁了。我走到厨房柜台底下的石油阀,观察了一下油表,发现已经清空了。卧室里也没有人,但是有个二楼。我上楼走到阳台,看见正在抽烟的那个警察。

他的身边打包好了两箱子东西,我不知道都是什么,但是他把烟头在栏杆上敲了几下,尔后看着烟灰从高空飘下去。

低饱和的阳光正在摇晃着。

他转头看到我,有点惊讶:“……优,是吧。”

我点头。

他把烟头丢下去,然后说:“今天是周一?”

我还是点头。

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摸摸自己的胡茬子:“不好意思,我没跟你说吧,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往我这送油了。”

我等他的下一句。

“我要搬走了,搬去新城区。至于木实那边,你帮我转告一下吧。”

如果是木实,肯定要很生气地说“那地方有什么好的”,然后劝这个警察留下来吧。就像对待海琴那样。但是我只是哦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表,把香烟盒放进胸口的袋子里,然后拎起包裹:“时间差不多到了,我该走了。你跟我一起下楼?”

我突然吐出几个字:“我送你吧。”

他很惊讶:“你送我?”

“嗯。”

“可以是可以……”

于是我跟他一起下了楼。我们穿过恶魔之地,期间我从他手里抢来一个包裹,帮他拿着。对,应该是“抢”,因为没经过他的同意。他起先不愿意让我拿,说我背一个石油罐再拿一个包裹,就太沉了,但是我不想跟他理论,就直接抢了。

他招呼了一辆低吼车,我们两个人上了车。仿真皮散发着香水的味道。车上他问我:“你准备怎么回去?南站离你家还是有距离。”

于是我知道了靠近恶魔之地的车站是北站,我们要去的是南站。

“走回去。”

“太远了。”他摇摇头,然后从兜里数了一些钱给我,“这些钱给你,你打低吼车回去吧。”

我没客气,收下了。

我尝试着学着木实的口吻:“你为什么要去新城区?”

“调职吧。新城区刚建成,人手不够,所以从老城区和锈名调了大量人手过去。我本来就没家人,那边开的工资也多点,所以自然就去了。”

他在这时候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却只找到一包烟。他看了我一眼,僵硬地笑笑,然后从烟盒里找出一张卡片递了过来:“总感觉应该送你点什么,但是没得送。这个你拿着吧。”

我把那张卡片在手中翻转了一下:“什么?”

“香烟卡。据说有人会专门收集这种东西。”

我很随便地揣进兜里,接着看着车窗,想事情。

低吼车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到了地方,我们下车上楼梯走上月台,他在火车站临近的柜台前买了一杯咖啡,一边嘟囔着“火车站的东西真贵”一边和我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人潮在我们眼前推进,绿油漆的巨大钟表挂在柱子上,指针顺时针旋转。

“如果我把时针往回拨的话,你还会去新城区么?”

他侧着眼看了我一眼:“会。”

我不相信,于是取出让乔赠送给我的那个怀表,把时针往回拨了三十圈。后来我觉得三十圈还不够,就接着拨。他在旁边看着,提醒说:“会弄坏的。”

我不理他。

火车很快来了,带着刺耳的啸叫。他于是拎着包裹站起来,走到月台。我跟他一起走。在车厢门打开的时候,他抬脚准备上去,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笑着问:“跟我说个再见?”、

我转头就走。

大约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他喊我:“‘优’……等一下。”

我不情愿地又把脑袋扭了回去。

“谢谢你送我。”——只说了这样一句。

我觉得他真烦,所以又转头走了。走到街道上之后,我没有按他说的打低吼车,而是一路走回去,期间不断地把表盘的指针往回拨。我想多拨一点,多一点也好,所以还特意走得很慢。也因此,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我推开门,看见桌子上已经焙好了蛋糕和土豆泥,木实坐在火炉前的椅子睡觉。

我知道木实一定很不愿意提及让乔,但是我还是摇醒了她,然后问:“乔呢?”

她迷糊了一会,然后淡淡地说:“应该还在加班。”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它的质量确实挺好,被我逆转了这么多圈还能正常工作。

那个叫東岛的没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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