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朗伯斯区大火

作者:富士宫木实 更新时间:2025/3/24 15:15:50 字数:4729

过去三十

(优)

朗伯斯区永远是那么黄沙漫漫。或许是因为一百一十五号公路的建设,朗伯斯区的不少地方都给人一种还在施工的不毛之地的感觉——除了泽塔街集市。

“进来,优。”木实站在酒馆门口招呼我说,“别冻坏了。”

酒馆里相比之下就热乎多了,散热片不遗余力地向外喷吐热蒸汽,湿润屋里每一个人的皮肤。我看见木实的头上结了一颗豆大的水珠。

“有小孩子可以喝的酒么?”木实在前台站定。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提醒她。我现在快十五岁了,三上在我这个年龄已经和让乔一起喝烈酒了。

“面包酒,要么?”很显然,柜台的老板忽视了我的请求。

木实把一瓶散发着麦芽香气的饮料放到我面前。我仔细观察那浓厚的一层泡沫。

木实笑着调侃那个酒馆老板:“没想到你毕业之后会来开酒馆。我记得你好像还是个学会的院士嘞。”

“我不想被一个半路退学的家伙碎碎念。”

显然木实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退学:“我要照顾孩子,渚季。”

“你有孩子了?——不对,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啊?”

“不是孩子啦。你瞧,是这个小姑娘。”木实伸手指我。

“她就是你之前跟我提到的‘优’?”

“你好。”我敷衍的点点头。

“中午好。”渚季小姐从柜台下方取了一袋脆片给我,“焦糖玉米片。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会喜欢吃。”接着她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向木实:“对了,你现在还会做衣服么?”

“会。就是买不起布料了。”

“那,你跟我进来?有件事情拜托你。至于优——你要跟着我们么?”

“我就算了。”

“你自己在酒馆里玩玩。”木实招呼了一声就跟着走了。

她们进屋之后,我趴在门口的墙壁上聆听了一会,发现里面传来“染色染得太深了!”“原来如此。”“如果用紫色风信子会比较好吧?”“哪有把束腰做的这么紧的!”之类的话语,但是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所以转身在酒馆里瞎逛。酒馆很暗,左上是一片扇形的梯台,上面有小提琴与二重唱。我只听请了女声部的歌词:

“战火轰隆,猩红的枪弹在狂呼;将军们命令麾下的士兵杀戮;为一个早已遗忘的理由而战。”

这歌词的不详令我发毛。

上面演奏的贝鲁琴手注意到了我,停下演奏,朝我伸出了手掌:“上来弹一会?”

“我唱歌不好听。也不会弹琴。”

“没关系,我教你。”

“还是算了……”

贝鲁琴手沉默了一会,突然说:“你不喜欢这首歌的歌词,是吧?”

我惊讶他竟然能看出我的心中所想。

“这首歌还有另一段歌词,要我告诉你么?”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

他笑,接着调了一下贝鲁琴弦,开始独唱:

“请她用一把皮镰收割;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将收割的石楠扎成一束;这样她就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现在感觉这首歌怎么样?”演唱结束之后,这样问我。

“不赖。”我嘟囔。

“所以,现在愿意来唱这首歌了么?没关系,不会的旋律我现教你。”

我想了一下。

然后缓缓递出自己的胳膊。

就在这时,猛地听到一段声音:“我向你保证,小姐,我必须信守自己的诺言,否则我一定会答应您的邀约。”

我刹那间转过头,那是一对站在酒馆角落的男女。

“先生,你现在不能走……”那个身披黑色大披肩的女士如是说。

然而我更关注那个站在他身前的男性。大约十八九岁吧,或许精致的妆容使他的外貌改变了许多,我依旧无法忘记他的声音。

我看见那女士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男性,男性也还以自己的臂弯,但是与此同时用很小的动作摸走女人口袋里的钱夹。

“真的很抱歉,小姐,我现在必须得走了。”他推开女人,朝着后门缓步离去。

“……三上!”我叫出声。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我本以为他会回头看我一眼,但只是过了几秒之后他就开始用飞快的速度逃窜。我本能地跟着他奔跑。

“三上!停下!”

我已经有一年没有见到三上了。

我跌跌撞撞地穿过拥挤的人群,他们宽松的衣摆蒙住我的视野,而我甚至连说一句让让的空余都没有。

我将要抓到他了。很近了。就差一点。

然而我却在他从后门跑出的那一刻听见了一声巨响。

有点像雷声吧。我想我这一生从来没听过这么大的声音,以至于我忘记了追逐,与众多顾客一起僵在原地。等到反应过来,三上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木实和渚季小姐从里屋跑了出来。

“优?”她焦急地呼唤我。

“这里!”我告知她我的位置,然而就在这时正门被人推开,有人大叫了一句“快来看”,紧接着好事的人潮裹挟着我朝着酒馆外面奔涌而出。

奔涌的过程中,木实冲上来抓住了我的手。

青光的目眩。当视野重回明亮。我看见了那一幕。

从天而降的巨大残骸。扬起的粉尘,遮天蔽日。形状各不相同的巨大钢铁碎片着地,压扁了房屋,压得地面深陷下去,压到广场中央的锅炉上掀起一阵爆炸的浪涌。我听见看戏的女人们的尖叫,我听见钢筋碎裂的巨响,我听见城市的呜咽。木实本能地拉着我朝远处跑去,以免被四下飞散的残骸波及,我却在越来越远的街景里看到了这场事故的源头:

一百一十五号国道。

那天清晨,我亲眼目睹了一百一十五号国道坍塌的过程。

它是从临近锈名的主支撑柱开始坍塌的。一部分掉落到地下的沙海,被沙尘暴吹走了;另一部分将四分之三的泽塔街商圈压成了废墟。爆炸产生的浓烟与高温很快使得部分房屋出现了火灾,火花在天空中留下橘红的矢量。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在地面上延烧,甚至有一部分点燃了地下石油通道,引发了一系列地热爆炸。

木实最终把我带到安全地带的时候,瞳孔倏然收缩了一下,接着用手指比划了一阵方向,最终用颤抖的语气嘟囔:“糟了,安……”

我这时候才想起来那家开店在泽塔街二号步行街的小机器人。确实,如果按照这种受灾面积,那个小机器人将不可避免地被波及到。

木实转过身来把双手按在我的肩上:“优,你听着,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动……”然后准备朝着受灾的中心奔去。我很及时地抓住她的手腕,她挣脱了两下,但显然力气没我大。

“优!”她急不可耐地说,“我得去看看。”

“现在起火了。”

“安还在里头!”

“你进去会被烧伤的。”

等到火势消退,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但受灾的中心依旧保持着五十多度的高温,所以我把自己平时运送私油的备用工作服借给了木实。大小竟然刚好。当我们走到那片废墟的入口时,我看着一百一十五号国道那残忍的断裂面,难免有些头昏脑涨。

我没告诉木实的是,自从目睹那场坍塌之后,我一直都在做噩梦。坍塌、或者坠毁……我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对这类词汇如此恐惧。

在废墟的入口处,我们看见正在爱抚自己烧伤的面孔的乞丐。这令我不禁发笑。

没想到这就有乞丐了。

我一眼就能认出他的烧伤不是在这次坍塌中造成的,甚至他是否住在朗伯斯区都未知,因为三天之内那么严重的烧伤不可能恢复到这种程度。他只是个靠着这场灾难来赚外快的。

可我还是弯腰从自己的钱夹里去取了一元硬币出来丢进他的钵里。

“谢谢,神明保佑你。”乞丐把脑袋低了一分。

如果真有神明的话,就不会发生坍塌了。我想。

等我们走远,木实说了一句:“你不应该乱给钱的。我们自己也缺钱。何况那人一看就不是在这场火灾里烧伤的。”

“我知道。”

“……”

接着我们继续朝二号步行街的方向深入。

木实和我走的很慢。可能各自都有心事的缘故。我掀开一根倒塌的横梁,让木实通过。事已至此,也不必着急忙慌了。那个小机器人如果死了,也早就没救了。

“优,听着。”木实突然低声说,“谢谢你那天拉住我。”

“不用谢。”

接着我推动一辆被烧的通体乌黑的推车,辅助木实攀爬上去。木实体力显然没我好,所以试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最后是我先上去再拉了她一把。

“没想到一年前还是我带着你去坐热气球,现在就变成你可以拉我了。”她笑了。

温度逐渐升高,我和木实身上开始出汗。我已经习惯裹着汗液行进,因为锈名底下的沙海也差不多是这个温度,木实却难免抱怨“恶心死了”。

在一场大火之后,原本繁华拥挤的步行街如今看起来更像堆叠起来的废铜烂铁,如同鸟巢般错综复杂。呛人的煤油味不断刺激鼻腔。直到木实说了一声“到了”,我才发现我们此时已经站在一扇暗黄的铁门前。尽管已经面目全非,还能从形状判断出这是那家服装店。

“你开还是我开?”我问。

“我来吧。”木实犹豫着把手掌搭在门把手上。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畏惧着开门后有可能见到的东西。

门被卡住了。最后是我和木实一起用力撞开的。

撞开门的那一刻,看见了不断往外冒火花的电线。

木实咬住自己的嘴唇,然后走向柜台。我想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尸体——如果机器人的也可以被称为尸体的话——一根巨大的铜柱从天花板上坠落下来,贯穿了那个可怜的小机器人的躯干。他的脑袋歪歪着,齿轮已然不在运作了,后背的油箱破了个大洞,向外流淌黑色腥臭的液体。

就这样祭祀似的死在了自己的店里。

木实悄悄走过去把脑袋靠在小机器人的残骸上。破损的玻璃窗外面吹来吊唁的风。是那样安静。甚至只能感觉到皮肤上温柔的安抚。

一两分钟之后,我上去拍了拍木实的肩膀:“木实,它已经死了……”

“嗯,我知道。我知道。”她说。

过去三十一

灰白头发的工匠又开始跟我捯饬关于朗伯斯区的失火了。他在这方面总是很有自己的看法。

“朗伯斯区的事情你知道吧?统一桥梁公司修建的一百一十五号国道坍塌了。”

“那个,请……”

“我早就感觉统一桥梁公司不行了,他们一点工匠精神都没有。有的时候我都怀疑他们发现新石油富集地的消息是不是个骗局?但是现在新城区都建上了,后悔也晚了。至于火灾,这也不能怪谁。锈名作为一个私有地,修建的时候就没有考虑什么安全问题,石油管道全都埋在很浅的地表……”

“请付钱。”我小声提醒他。

“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斗,“不好意思,我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以前所有人都嫌弃我话少。可能是老了吧?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以前是学动力学的,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改成了城市建设专业。”

我本来想接着催他付钱,可当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改变了主意:“你以前学动力学?”

“啊?是的。”

“那你……会修机器人?”

“可能还有一点手艺吧。但是你也知道,以我现在的年纪连钻头都拿不稳了。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动力学专业的毕业生也难找。反正在我那一届,只有我一个学生。”

“我有个朋友……的机器人,损毁的很严重。如果你能帮忙修好?”

这下他两只眼睛都睁开了:“多严重?”

“被一根铜管贯穿了。齿轮不转了,储油罐也漏了。”

“差不多五级损毁啊。”他一边思考一边说,接着吐出烟圈,“不好意思,这活我接不了,你也知道,我老了。”

“……是么。”

“不过我知道个人,算是我的徒弟。他没有机械师执照,但是至少在动力学方面不比我差。”

……

“早?”司佳见到我的第一眼是难以置信的。

“早。”我站在门口。

“你怎么找到我的?”他有些慌乱地走进屋里然后取了一瓶烧开的水过来,想找一盏玻璃杯倒水,结果不小心烫到了手。

“我来吧。”我接过他手中的杯子,然后回答刚才的问话,“时雨给的我你的地址。我说有事找你。”

“时雨这家伙。”他有些不快地咬了咬下嘴唇,“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你原来还当过机械师?没听你提起过。”

“你听谁说的?”

“住在连鸦巷的一个老工匠。一个自称是你师父的人。”

“啊,那个老头子啊。”他眯起一只眼睛,思索着什么,这动作竟然和他的师傅如出一辙,“他最近过得还好么?”

“退休金应该有点少,不然也不会来我这买私油了。”

“他也真是的……明明只要跟我知会一声我就会给他寄钱的。”

“所以呢?你为什么不当机械师了?”

“你也知道,这是个没什么利润的行业,客源少。我想搞钱,很自然就出来了。我记得临走之前,还跟老头子吵了一架,他说什么‘没有工匠精神’,我就怼了他一句,不知道他现在还记着不。”

我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于是问:“你现在还能修机械么?”

“看情况。”他两只眼睛睁开。

“有个五级损毁的机器人,我想让你帮忙修好它。”

“五级损毁?”他笑了一下,“是他的说法吧?四级以上就统称为毁坏了。毁坏是不能修的。但是那家伙总说‘没有什么修不好的东西’,所以就把毁坏取消了,改称五级损毁。”

“所以。”我抱着手中的热水瓶,“你到底能不能修?”

“别人的话我可能就直接关门了。”他叹了口气,“但是你……我这么说吧,我要是拒绝你,时雨可能会把我从私油贩子队伍踢出去。这样,等到明天休假日,你来找我,带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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