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乔)
佝偻的影子在地面爬行,数千座房屋扭曲凝结在头顶。这永久的深夜的空气严丝合缝,脚下的石板正在变形。
三两颗闪烁的人头在房顶上飞跃,这是我们注意了很久的盗匪团伙。他们身手矫健,挂着绳子在窗户的缝隙间飞跃。
让·乔·加拉哈特:注意到对象在卡斯尼娅郡外围,马斯福住宅区的四号街区出现。
将笔记揣进兜里,接着巡逻。
灯火阑珊,蓝色的月面和数千只萤火虫,让诡异的雾充满街头巷尾。从百叶窗里爬出的老鼠,向着南方行动。远处忽明忽暗地传递出巨型柴油车的讯息,我闭上眼聆听一阵,确信那是辆囚车——恐怕也只有警局敢用这轮毂破烂到即将散架的囚车押送犯人了。
不过囚车?这里不是个好地方。卡斯尼娅郡人迹罕至,位于七十七号公路附近,如果遭遇不测,周遭可以支援的警局很少。何况也不记得哪个监狱需要途径卡斯尼娅郡。
我将手中的油灯稍稍抬高,透过一对叠在一起的窗户可以看见微弱的囚车车灯闪烁,就在小巷的隔壁。从车灯投影下来的车影歪歪斜斜。
“马洛尼!”我隐隐约约听见对面在喊,“还有多久到卡斯尼娅郡警局?”
“大概一个小时。这车坏的不行了,走得很慢。那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对发动机的损伤比想象中大得多。”
“后面的囚犯怎么样?”
“没死,但也仅此而已。她用衣服把脸蒙住了,一动不动。”
“哼。私油贩子。反正送过去也是判死刑。”
“我们追她们这一波人追了六年多。也许能从她嘴里问出来点什么。”
“问不出来的。他们的嘴比你想象得严。”
呵,私油贩子。赶不尽,杀不绝。可是又有多少警察能笃定自己围剿他们的行为是正确的呢?如果没有居民长时间的包庇,还有那相比警察的“敬业心”忠诚到可怕的、简直是信仰的向心力,这个团体决计存在不了那么久。一个犯罪集团,竟然比警察还深得民心、忠诚不二,多么讽刺。
我对私油贩子的态度——抛开可能会影响自己的旧情——便是不施以援手,也不多加刁难。我认识不少这里的私油贩子,但是我相信他们没几个认识我。
而今天,估计又是哪个落入“法网”的倒霉蛋罢了。
囚车接着远去,我依旧向前。
本应如此。顷刻间,一声猛烈的啸叫降临。在黑夜中,一团散发着浅橙色光芒的影子袭击了囚车。沉闷的响声伴随着此前听到的两个押送员的惊叫现身,而那边的路灯光随之强烈抽搐起来。我的脊背猛然挺直,丢下手中的提灯然后抽出佩枪。
我撞碎了我和囚车之间的废弃居民楼的窗户,然后在另一头踢开门。
“加拉哈特!警察!”
我大叫起来,但对面刺眼的手电筒灯光让我睁不开眼。
“马洛尼——开枪!”
“你看见他了么?”
“看见了!”
“开枪!”
“等等!”
“开枪!”
“等等!”
强光逐渐消退,我睁开眼。偌大的一条街道,三个警察彼此抓着手枪面面相觑。
“拉蒂。他穿着蓝色制服。”
“警察?”名叫拉蒂的押送员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佩枪,质问,“你是警察?新城区的?”
“冷静,先生们。”我举起双手,“我当然是警察。”
“虚惊一场!”马洛尼率先抹汗。
“——而且我不可能是新城区以外地方的警察。”我接着强调,“你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我们不是新城区的,老兄。”
“等等?你们不是……”
“我们是锈名的。”
“锈名?”
“是,锈名。”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人,刚刚说出了一个好几年没在我生命中出现的,令人浮想万千的词汇。
“你们是锈名的?但是这里是新城区!”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新城区。不过,我不建议现在解释这个。说来话长。”拉蒂打断我,“我以为我们被袭击了。”
“我正想问你们这件事。刚才传来了很大的声音,我听见了,赶来支援。”
“我们哪知道!声音刚过,你就出现了。”
“别说了!警察先生们。”某个胡子很长的车夫忽然从车头探出脑袋,我此前没听过他的声音,“我知道怎么回事。”
“马伯!”马洛尼松了口气,“我险些忘了,还有你在。”
“一只机械乌鸦而已。从天上掉了下来。砸穿了挡风玻璃。”
“机械乌鸦,在这种地方?”
“谁知道。哪个孩子的玩具吧。”
“伤到你没,马伯?”
“没有。它一头扎进了副驾驶的棉花里,玻璃碎片也没有打到我。”
我苦笑一下,看来真的是虚惊:“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们押送犯人了。再次声明,警察加拉哈特,诚挚歉意。”
“别急着,老兄。”马洛尼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我们横穿了半个七十七号公路,又遭遇了沙尘暴,所有的粮食都耗没了——我们需要去最近的警局补充物资!你瞧,如果不是那个囚车里的家伙喝光了最后一滴水,我们指不上……”
在这里停顿。
因为我,马洛尼,拉蒂,同时目瞪口呆的看着空空如也只剩一张毛毯的囚笼,和打开的囚车后门。
“糟糕。”马洛尼脸色铁青,然后大叫道,“马伯!马伯!过来!集合!”
没有回音。
紧接着,一块小巧的碎片忽然打中了我们旁边的路灯。视野瞬息之间黑成一片,只有透过远处射来的光线能让我们辩清彼此的长相。
我的额头重新变得滚烫,汗珠开始分泌。
马洛尼重新把枪举起来,然后慢慢退后:“拉蒂,还有你,找个墙角!后背靠墙!”
“马洛尼!”拉蒂试图阻止他,“那里不是墙角。也不要分散,太黑了!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为时已晚。马洛尼的身体方彻底没入黑暗,他的方向就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和闷哼。我举着枪盲射两下,但是没有传来击中的声音。
“背透了……”
拉蒂咽了口口水,刚想跟我说什么,整个人忽然向后面踉跄了一下,然后一头撞到了车身上。他晕了过去。这时候我看清了,是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好吧,好吧。
我举枪贴墙。这下是真的要贴墙了。然而我忘记了身后还有一扇窗户。一股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神力的力量突然抓住我的衣领抢过我的枪,把我拉进居民楼里。在我因为神经反应而闭眼的前几秒,我看见枪柄朝着我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