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乔）
“女士，先生。”柴油车司机踩下刹车，在老城区关口停下，“我只能送你们到这了。再往前走，我的石油不够回加油站。”
“没关系，没关系。”我咳嗽两声，顶着大风推开车门。外面沉闷的空气用进来，坐在我左边的优咳嗽了一下。紧接着她打开了左边的车门，将沉重的石油罐丢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我们和出租车司机告别，我另加了一千元——从卡斯尼娅郡到老城区的车费是伍佰元，这多出的一千算是某种封口费——然后用力拍打后备箱示意他可以返程了。
只剩下刺眼的黄风炽阳和两个渺小的男女。
“优！”我说，“还有四十五分钟脚程。做好准备。”
“这点路途对走私贩子来说不算什么。”
“很好。跟在我后头。风很大，看样子已经刮了一些时辰了。新城区相较于老城区形成了一个热场——这就导致整个老城区和七十七号公路的天气都很差。狂风骤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不会出现的。”
“我们要去老城区的哪里？”
“福尔马林街。离我们很近。”
“你准备怎么拿到那个——保释权？”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看了看那张蜡黄的脸颊。天啊。她好瘦。五年前，我离开锈名的时候，优的身材也就只是撑死能说成苗条。但是现在，经过囚车一路颠簸，她身上的骨架已经时隐时现了。
我便从兜里掏出来保温杯：“我这里有水，还有一包白糖。我给你泡了喝。”
“做什么？”
“撑到目的地。”
“我很健康。我们还是说回老城区。”
“好吧。”我摇头说，“我们要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女人。”
“她住在老城区？”
“是的。”
“不可能，乔。”她很肯定地说，“老城区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
“你别忘了，五年之前，我离开锈名的时候，是先去的老城区。”
“那时候我不了解老城区，也不懂事，乔。其实你离开的时候，就是大搬迁浪潮的中期了。你离开的一年后，我每次站在南华克区朝着东方望，望着七十七号公路，都能看见搬去新城区的人，铺满了整个七十七号公路。大概在两年前吧，大搬迁浪潮就彻底结束了。从那之后，我在七十七号公路上，就见不到一辆车了。”
“好吧……”我捏住自己的眉心，“我也不敢打包票。但是根据我对那家伙的了解，百分之九十——算了，八十吧！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她还在那里。”
“‘福尔马林’？”
“对。”
“甚至锈名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虽然锈名的城市寿命还有一百年多一点吧，但是单单锈名市，在这十年内人口就锐减了一半。大搬迁的时候，还有不少车从101国道插队进入七十七号公路。”
“优，相信我。”
“相信我”这三个字对她永远是良药。她立马默不作声了。
“现在，我们有点时间了，孩子。”我接着说，“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被抓到的？”
“因为抄近路吧。我赶着回家，走了一条不常走的路，于是被逮到了。”
“我不记得你那么鲁莽。”
“……大约我变了。”
“说实话，孩子。”
“我说了，乔。”
这话让我的颤抖了一下。好吧。既然她说出这句话，就说明，她确实是变了。
这个时候，新城区关口的招牌已经浮现在眼前。我带着可悲的笑，肚子里塞着一万封这两年在心里写给优的信，低着头迈步向前。
“你对这里挺熟悉。”她注意到我在各种小巷间穿梭得轻车熟路。
“我恰好在福尔马林街担任过巡警。”我没找到烟，“另外，你得忍着点……我们要见的人，脾气比较古怪。”
“木实就够古怪了。”
“木实跟她比只是幼稚。”我说，“对了。木实还好？”
“很好。”
“很好。”
风代替了对白。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福尔马林街了。
“我们快到了。”
“你在想什么？”优问我。
“没想什么。”
“不。你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
“好吧。”我苦笑一下，“我在想，要不要拜托那个人一下，把你在老城区藏匿一段时间。”
“别开玩笑，乔。”她就像是听了个笑话，“我，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
“不然呢？难道你回锈名？你是重刑犯，锈名也好新城区也罢，一定会大动干戈搜捕你。你回去，时雨也可能被牵连。就算你能安全撑到家里，接下来起码一两个月，你连门都出不了。”
“……我不能跟你住吗？”
“不行。我的房子不是免税宅邸，有被搜查的风险。”
“总之，我不会跟没见过的人住的。”
“待会你就见过了。何况我们恐怕也没别的选择了。”
她轻轻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沙子，然后挥洒出去。却不像是因为上一句话伤感。
“现在先不说这个。对了，那个怀表，你还留着吗？”不久，优撑着脑袋问。
“什么怀表。”我悸动一下。
“五年多前，在台地上，我给你的。”
“留着。那张照片呢？你从怀表上摘下来的。”
“……这里。”她拍一下胸口，“我想……乔。关于那件事。就是台地上我答应你的。”
“什么事。”
“我们不是说，等我攒够钱，我去找你吗？”
“没事了，孩子。都过去了。”
“不。我想说……大概！我攒够钱了。”
“优——”我惊讶地停下脚步，“你攒了多少？”
“十六万。”
“十六万？”
“嗯。一直在攒。”
“天啊。”
“所以我说！等这件事过去，我——”
“再说！再说。”我拼命往下咽唾液，然后接着向前走，转移话题。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吧。”她重新变得忧郁起来，然后一声不吭地跟在我后面。
“只是记住……不要再运私油了，好么？这种工作太危险了。”
我的思绪缭乱了。我在缭乱中到达目的地，在缭乱中敲了敲门，在缭乱中变为拍门，并且等到门轻轻打开一条缝的时候，心不在焉地说：“米库，沙尘暴太大了，先让我们进去。”
“谁？”那人问。
“先开门，外头风太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