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在新城区

作者:富士宫木实 更新时间:2025/4/4 9:00:01 字数:6534

现在一

(优,两个月后)

新城区的入口。或者说,关口。

巨大的招牌上写了“欢迎你”之类的话语,然而“你”的大部分笔画已经脱落了,只剩下在常年雨水的冲刷下留下的印记。

柴油车在关口前停了下来,我付了钱拎起巨大的石油罐下车。

坐火车也是同样可以通往新城区的,在前几年搬迁的大浪潮中,政府特意修建了一条铁路。而随着绝大多数人已经搬迁完毕,铁路就彻底废弃了。

让乔守候在火车检票站门口,就在关口左侧。我一眼就看见了他,冲他点头示意了一下,他便上前来迎我。

“上午好,孩子。”

他不再拍我的脑袋了,而是拍我的肩膀。这是与五年前不同的。两个月前,我们匆忙见了一面,但是很快我就被藏匿进位于老城区的米库家了。如今再见到他,似乎又是另一个人。

“好久不见,让乔。店主最近得病,我照顾了一下,所以耽搁了两天。”

“‘店主’?”

“就是米库。”

“呵,你们对彼此的称呼还挺有意思。不过不耽误,也就晚了几天。”他看样子没找到火柴,“不管怎么说,现在你是在这里了。既然如此,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然后商量一下后续事宜。”

“后续事宜?”

“嗯。”他用烟胆怯地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谁能想到这样的动作出现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呢:“你——要搬来新城区,对吧?跟我,一起住?”

“喔。你是指这个……”我恍惚,紧接着逃避似地说,“至少,我们先找个地方歇脚。”

他随手把崭新的烟头丢在地上:“动身吧。”

新城区的楼房平均比锈名高很多。花纹钢的步行道中央夹着电车轨道,被雕刻铁栅栏隔开。挨家挨户凸起的阳台上挂着非法搭建的黄铁广告牌,顶楼排列着分体式换气装置的外机以及包着锡皮的通风管。唯一能找到和老城区还有共同血脉的,大约就是用红色油漆在玻璃上刷了字的报亭了吧。

我们转到一家绿染色玻璃搭建顶棚的咖啡店跟前。人很少,让乔看来是特意照顾了我。他走进去让我在凳子上坐下,朝老板要了份菜单过来,问我:“你要喝什么?”

“最便宜的咖啡吧。咱们现在也不算有钱人。”

于是让乔点了两份手冲黑咖啡。我注意到新城区泡咖啡的方式也和锈名不一样,基本上都是机器人在操作。

“所以。”他就坐之后咳嗽了两声,筹谋很久似地,“我们来说正事。优,你听着,我很抱歉,我们上回见面太匆忙了。”

“是。”

“我……好吧,那时候,我逃避了你的问题。”

“哪个?”

“‘我们不是说,等我攒够钱,我去找你吗’……你瞧,我原话都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别戏弄我了,孩子。”

“……好的。”

“听着,孩子。我是个烂人,我住在一个长满了锈斑的屋子里,我还擅长逃避。你在锈名的时候,我甚至逃出了那座城市。然后过去五年了。五年之后,我像个傻瓜一样,猜忌你是不是疏远了我,长久以来一封信不写给你。而你在锈名的那些年,却一直辛辛苦苦地攒钱——你还记得那句话,你还相信那句话。”他忍不住咳嗽了一下,“阴差阳错,老天让我们见上一面,我又做了什么?呵。我像个懦夫一样四处奔逃,甚至把你匆忙丢进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里。我明明知道你讨厌陌生人。”

“其实店主还好。”

“你们刚见面肯定不好过。”他摇头说,“我要道歉。那片怀表,你记得吧?你十二岁生日我给你的礼物。在你十四岁的时候,我们去医院门前拍了张照,然后那照片就成了怀表里的宝贝。但是我把那怀表丢给了米库……”

“我要回来了。”我打断说,“在这里。”

他接过怀表,愣了一下:“太好了!那照片呢,还在你那?”

“在。”我从胸口抽出照片。

“递给我。好的。你瞧,现在它和五年前一样了。”他将怀表还给我,“我们说回去。我不想逃避了,优。我是个懦夫,我有自知之明。但是,我一定会把亏欠你的都还给你。我在卡斯尼娅郡挑了一栋房子,不如说那房子本应是我的,作为警督的免税宅邸。”

“你现在是警督。”

“混上去的罢了。在那个宅邸旁边,有一条有轨电车铁路,还有一个台地。你敢相信吗?竟然和锈名的一模一样。还有一条满是晾衣绳的小巷!嗨,那真是新城区最美的地方……我们还缺什么?”他梦寐着闭上眼,“然后,我想,优,你可以脱离私油贩子的生活了。”

“乔…”

“你会像每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穿上漂亮的罗缎裙,遮阳帽,去公园,去舞会。你笑着和新认识的姐妹们嬉戏。”

“乔。”

“当然吧!也可能认识某个让你一见钟情的臭小子。我可能会先揍他一顿,但是,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同意。”

“乔!”

他惊了一跳:“好的,优,你说什么?”

“我其实不太想脱离私油贩子。”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习惯了,知道吧。”

“所有的改变刚开始都是痛苦的。”

“不是这个意思。”

“哦,尽情说。我都可以解答你,我的小女孩。”

我手心出汗,低下头,偷偷瞄了一眼乔的表情。

他看上去多么欢喜,可又那样脆弱。这让我准备说的每一个字都如鲠在喉,我不忍见到任何痛苦的情绪出现在他脸上。

“乔,我还是想待在锈名。”

“好吧,让我们翻翻这笔账……等一下。麻烦你重复一下,孩子?”

“我说,我还是想待在锈名。”

他雷击了一般,呆滞地看着我,然后挺直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哦……哦。好的。”

“你不怪我么?出尔反尔。”

“我尊重你的选择,孩子。”

我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苦涩和自卑爬满他的四肢。

“你没必要原谅我,乔。”

没有回音。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遗忘。

“乔?”

“嗯?哦,你叫我。”他惊醒,麻木地回答,“没事。你不再是曾经那个在台地对我许下承诺的十五岁女孩了。但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同意。”

“谢谢。”

“所以,你待会就要回锈名?”

“我可能选择在这里待几天,看看新城区的风景,算是玩玩了。”

“很好。我送你。”

“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乔?”他的样貌让我心痛。

“我?”

“嗯。”

“……也许还有吧。我推荐你去深井贫民区看看。那里是新城区的恶魔之地。我有时候会去那里散心。那里能让我想起我在锈名的日子。”

现在二

深井区大部分墙面都是采用刷上白石灰的夯实碎石子制成,为了防盗在窗子上铺了一层破铁皮。人口的增长和狭小的生存空间迫使贫民们不得不把房子向上堆积木般累砌,然后又在面对面的两栋楼之间增加空中走廊,最终甚至遮住了太阳。情况好的时候,这空中走廊是铆钉的桥梁;情况不好,便是架在两边阳台上的薄钢板。最高的空中走廊大约离地四十米那么高。

地下酒吧在这里很多。金属乐充斥着干呕声和敲击,呕吐物从来没有人清理。“遮天蔽日”确是一大奇观,但若仅为了这个来此,实在有点过分。

我决定尝点当地的特色,便走进那家名为断矛的酒吧,要了一份咖啡。

在酒吧要咖啡,理所应当地奇怪吧。似乎老板也是这么想的,顺口问了一句,我说:“我不喝酒。”

“在深井区,不喝酒和抽烟的人相当少见。”

“酒吧里卖咖啡也很奇怪。”

“很简单,因为我也不喝酒。”他干笑两声。过一会,又问我:“你这身行头是私油贩子?我认得你们的工作服,卡扣多的像刺猬一样。”

我点了点头。大多贫民对私油贩子没有多少敌意,因为购买私油不是犯法的。

“后面那条巷子,你们经常在那里碰头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撒谎说了“是”。因为突然想看看新城区的私油贩子们怎样生活。

我在喝完了咖啡之后从酒馆的后门走出,半天终于在一堆锈铁桶旁找到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巷子”的地方:那是被两块巨大钢板所遮挡的狭窄过道,是供水管和油管走线的。

我想这就是酒吧老板所说的“碰头处”。

这倒是个不错的排异方法,因为除了私油贩子,没人有这么大的力气推开这种钢板。

我推开那两块钢板,挤过狭小的缝隙来到一片稍微空旷的地方。很显然,此地已经被改造成了走私者们想要的样子:线缆被拉的很低,上边晾着工作服;不知如何搬进来的大铁架的第二层放着一大碗烟叶,还有卷烟纸;正中央的煤炉里的炭烧成红玛瑙色。

当然还有人。

一共四个私油贩子,围着火炉烤火,正在唠嗑,手头上各有做的事。

“扉?怎么这么晚才来?”或许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有个人头也不抬地问。

但是很快被另一个正对着我的同行提醒:“具,那不是扉,是个没见过的家伙……”

于是他转头看了一眼我这个陌生面孔。或许是因为同样穿着走私制服的缘故,他认出来我是同行,倒也不惊讶:“啊,陌生人。别的帮子过来串门的?”

我不清楚他说的帮子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这里有人,只是旁边的酒吧老板告诉我这里有私油贩子的聚会地点,想过来看看。我现在就走。”

“就是断矛酒吧的老板?”

“是的。”

“哈,咖啡鬼的鼻子还是一样灵。”他笑了一声,“急着走干什么?架子上有烟,抽不?煤炉上还有烤土豆,我们不介意你捎一个走的。”

“具,你说话就像个痞子。”旁边小瞳仁的女人瞥了她一眼。

“希拖你说话才像痞子好不好?长得那么凶。”

希拖满不在乎地把手中的烟管在煤炉上敲了敲,把一部分烟灰倒到具身上。具被烫的嗤了一声。

“你过来坐坐?正好今天不出勤,陪我们说说话吧。”希看着我。

我不擅长拒绝别人,就不大自在地找了个距火炉较远的地方坐下了。

“你是哪个帮的?没见过你这身工作服。好厚啊。”

“有的时候要走维护层,哪里太冷了。相比冻死,我更喜欢热死,所以就索性穿厚点了。”

“我懂。”具从煤炉上取了一块土豆,“比维护层的温度更糟的,是从冷凝器上滴下来的水。脏死了。”

旁边一个肤色比较黑的人插了一句嘴:“相比热死,我还是喜欢冷死。”

“你身上卡扣好多,是你自己做的工作服?”第四个看上去比较年轻的问。

“通用制服改的。”我一时间不太适应被这么多人问话。

“抱歉啊,他们嘴比较碎。”希拖看出来我的生硬,然后从身后的架子上卷了一根烟。她卷烟的动作很细致,还特意从口袋里取了一个滤嘴装上,接着把那支烟递给我:“用我的滤嘴可以吗?放心,新的,从来没用过,我喜欢直接抽。”

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我不抽烟。”

“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她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过了很久才接上,“你以为我会这么说?”

“有点。”

“是么。”她叹了口气,然后把卷好的烟拆开,“抱歉,我看起来果然有点凶吧?”

“你本来就是。”黑肤色说了句。

“我没叫你说话。”她咬了一下烟嘴,然后看回我,“冒昧问一下你的年纪?”

“二十。”

“啊,和我妹妹一样,不过在私油贩子里也不算小了。”

“我从十二岁开始干这行的。”

爆裂的火星突然掐断了他们所有人的思路。过会才有人问:“十二岁?”

“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错话。

“不……十二岁能背得动油罐么?就算全身插满辅助支架,也不行吧?”

“可以的吧?我第一次背的就是三号半码的油罐。”

“三号半码?九十公斤啊。虽然是正常重量,但对孩子来说实在还是……”

我费了很大力气都没说服他们相信我能背的重量,希拖这时候指了指旁边的油罐:“那是我的,五号码,一百二十公斤。你去试试?”

我点了点头,然后走上去把绑带绕到身上。

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具突然喊了一句:“你没戴辅助支架!”

我想了一下,一百二十公斤应该不用那种东西,就直接站起来了。

没到拼尽全力的地步,但也肯定不能走长途的。

“——站起来了?”具有点愕然地望着我。

希拖愣了愣,接着马上喊我:“赶快放下来吧。关节容易受伤。”

“我还好。”我嘟囔了一句,但还是老实把油罐放下来了。

“竟然不用辅助架就能背五号码……开玩笑啊。”希拖从柜子上取了一块土豆开始剥皮,“是不是上了辅助支架,就能背七号码的啊?”

“七号码,只有会长才背的动吧?”

“话又说回来,你到底是那个帮的?按理说你这种力气该是个烫手山芋啊。”

“我不在新城区住。我是锈名那边的。”

“锈名?外乡人?”年纪轻的有些吃惊地望着我。

具反而不那么吃惊:“怎么过来的?锈名离这里还挺远的。”

“被警察抓过来的。”

他们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警察?那你还活着?”

“确切地说,是以走私犯的身份被押送过来的。”

“你从警局逃出来的?”年纪轻的惊呼了一声,“你用藏起来的匕首砸烂了手铐,然后一刀捅在那些该死的警察后背,抢过来他们的枪——”

具接着他的话茬:“然后再在他们的脑袋上开了个窟窿,一路杀穿监狱的岗哨,逃了出来。就像这样?”

“没有那么夸张。实际上我在警局有个熟人,他用了点手段把我放出来了。”

“这样啊。”他们俩看起来有些失落。

“真好啊,我也想有个在警局手眼通天的熟人。”希拖把剥好的土豆递给我,“土豆你总吃吧?”

“给我剥的?”

“那当然。”希拖笑着,但依旧很凶。

我和希拖他们又聊了一段时间,直到那个名叫“扉”的家伙出现。他看到我第一眼也以为我是别的帮过来串门的,结果具和其他人把我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跟他说了一遍,导致他如今看着我的眼神都带着一些敬畏。

我不是很习惯这敬畏。

第一班电车的铜铃发出声响,柴油车的前灯呼唤彼此的名字。清晨的光穿不透眼皮,铁轨被空气浸泡成天蓝色。我和让乔出发去新城区关口。这个时间点大部分店还没开,只有忘记关掉的白炽灯招牌兀自发光。

“你昨天都去哪玩了?”

让乔看上去不像我们刚见面的那天那样颓废了。他多半已经接受了我要离开的事实,只是若有所思地边走路边搭着我的肩膀。当然,依然见不到任何欢喜的情绪。

“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娱乐,乔。就是在深井区待了一天。”

“我记得深井区就只有一个贸易中心。”

“我没去贸易中心,跟那边的私油贩子认识了一下,一起呆了一下午。”

“都干些什么?”

“一开始就只是单纯地聊天,吃土豆,后来希拖说手痒了,就丢了两罐油漆给我让我跟她们在墙上画画。画完画又带着我去了煤矿厂拣煤球——你敢信么,诺大一个煤矿厂,竟然一个守卫都没有。他们在煤堆里刨了半天,最后找出来一块玻璃一样的煤球给我,说是留作纪念。说实话,我感觉挺脏的。具临走之前还抱了点煤球回家……”

“你应该庆幸自己不是在西郊郡之类的地方画的涂鸦。最近上头在抓这种事,不过深井区是个无法之地,也没人管。”让乔理了理自己的警察帽,“他们给你的那块,是煤晶吧。以前我在炼钢厂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拣,还挺漂亮的。总之,有几个新朋友挺好,但估计也就是一面之缘了。”

我们走到快到新城区关口的时候,开始问柴油车,问有没有去锈名的。这个点柴油车本来就少,再加上往返实在是太长了,预料之中没人答应。我们就这样一边问车一边朝关口前进。却没想到在关口前方已经废弃的火车售票处,看见了一个扛着钢架的身形。

“啊,外乡人。”具似乎站在这里很久了,刚才垂着脑袋在小憩。他显示跟我打了个招呼,然后有些警惕地看着让乔的警服,“这位是?”

“警察。就是把我从警局里救出来的那位。”

“啊,幸会。”具绷紧的脸颊放松下来,“像你这样的私油贩子之友多一些就好了。”

“你好。”让乔的脸色不太自然,“我也不是什么‘私油贩子之友’,就只是个普通警察。”

“你在这里干什么?”

“送别。”具呲牙,“送送你,另外再给你个礼物。”

我难免想起来昨天那个把我弄得一手黑的煤晶:“礼物就免了。”

“别这样,你瞧,我给你带了辅助支架。”具把身上扛的架子放下来,“昨天聊天的时候,你有说过自己的辅助支架是7503配列吧?”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你们还说这样对脊椎不好。”

“正解。所以今天扉让我给你带了5782配列的过来。不过可能跟你的工作服不搭配,需要你自己动手。材质就是普通铝合金的。”

我犹豫着。这时候让乔拍了拍我的后背——收吧——这样说了一声。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我接过辅助支架。就是不知道待会车里能不能放得下。

“从昨晚就来了,在这个废售票处住的。我就有预感如果你要去锈名肯定会经过这里。”

“就为了个辅助支架?”

具停顿了一下:“因为,昨天就只有希拖一个表现的像个好人一样,感觉很不公平。”接着背上脚边的包裹:“那就这样,我走了。”

……这就走了啊。我点点头,看着他快步消失。当走到路对面的时候,他突然转了个身,然后说了声再见。

我没有回他。

让乔从腰间取出一支烟:“是个好朋友。”

“我还是更喜欢希拖一点。”我把辅助支架夹在腋下,“接着找柴油车吧。”

于是我们就坐在关口开始拦车。大约拦了八辆,终于有个司机愿意载我,但是价钱没谈妥,走了。拦到第十二辆的时候,才商量好价钱。期间我有些厌烦,就去刚开的杂货店买了一份速食品,然后把店主送我的那本“植物学纲要”展开来看。

诗集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谁给你的书?”

“店主。”

“她竟然会给别人东西,真少见。”

我不知为何因这“少见”而感到有些骄傲。等到上车的时候,我用塑料带把辅助支架绑在车后面,确认不会脱落之后看了一眼让乔:“我上车了。”

“如果可以,到锈名之后给我写封信,报个平安。”

“知道了。”我点点头,然后坐上人造革的椅子。好硬。

我没有说再见,虽然肯定还有再见的时候,但是说不定是多久以后了。柴油车开始缓慢行进,噪音填满了耳朵的所有空隙。《植物学纲要》被我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放在腿上,接着看。走出十多米远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让乔。他还站在那里。

我回身继续看植物学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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