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茵推开那扇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羊皮卷和昂贵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院长办公室比他想象的要宽敞，也更加奢华。
墙壁上挂着描绘圣人功绩的精美挂毯，书架由稀有的红木制成，上面摆满了烫金封皮的书籍，角落里的银质烛台造型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
院长，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和蔼的老人，正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见到莱克茵进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来了，莱克茵。”他站起身，从一旁的水晶酒瓶中倒了两杯深红色的葡萄酒，“坐吧，别那么拘谨。”
莱克茵接过酒杯，在院长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抿了一口酒，浓郁的果香在口中弥漫开来。“院长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
“别紧张，孩子。”院长摆摆手，笑容依旧和煦，“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最近你的诊所办得有声有色，治好了不少镇民，这是好事，伊涅米尔神也会为你的善举感到欣慰。”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但是，莱克茵，我也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听说你在诊所里，不仅为穷人免费诊治，还在向他们宣扬一些……嗯，‘公正平等教育’的思想？”
“我认为知识不应被阶级所束缚，每个人，无论贫富贵贱，都有学习和认知世界的权利。”莱克茵毫不退让地回答，“伊涅米尔神的光辉应普照每一位信徒，而非仅仅局限于那些能支付昂贵学费的贵族。”
“我理解你的热情，孩子。进步是好事，教会也需要像你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院长老练地避开了正面冲突，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姿态，“但你要明白，这个世界的秩序是伊涅米尔神亲自设立的。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平民之所以是平民，都有其神圣的道理。如果人人都去读书，都去思考，那谁来种地？谁来纺织？谁来保卫我们的家园？社会会陷入混乱的，莱克茵。我们作为神的仆人，职责是引导羊群，而不是让羊群自己去寻找方向，那会让他们迷失在旷野里。”
他顿了顿随后又接着说：“更何况这个世界的秩序是神亲自设定的。贵族生而高贵，平民生而平凡，这都是神意的一部分。你试图打破这种平衡，不仅是在挑战世俗的规则，更是在……质疑神明的智慧啊。这可是大罪！”
莱克茵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无法认同这种歪曲的理论。“恕我直言，院长大人。您的这套说辞，我在那些只顾自己利益的贵族口中听过无数遍了。他们害怕民众变得聪明，只是因为那样会威胁到他们自身的统治地位。”
他站起身，声音中带上了几分激动：“看看南方的潘德拉斯联合王国，他们鼓励商业，推行教育，国家因此而富庶；再看看东边的洛克斯费林王国，他们更是将知识向所有国民开放，才造就了如今的文化昌盛！难道神明的安排，独独遗漏了我们珀坦斯王庭吗？”
“住口！”院长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慈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火。
“那些地方，一个是充斥着金臭味的投机者乐园，一个是沉迷于异端邪说的堕落之地！我们是伊涅米尔的信徒，我们的职责是维护神的秩序，而不是去效仿那些离经叛道之徒！”
酒杯中的葡萄酒因为震动而漾出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殷红的痕迹。
“你这是在宣扬异端邪说！莱克茵！是在亵渎神明！神的旨意还轮不到你这个乳臭未干的神父来论述！”
过了一会儿，院长的怒气似乎平息了，他又重新坐下，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莱克茵。“孩子，我知道你有热情，有理想。但是，开办学校，购买书籍，雇佣教师……这些都需要钱。”
“告诉我，你的钱哪来的？凭修道院那点微薄的津贴，可支撑不起你这些‘理想’。”
莱克茵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奢华的办公室——那用整块红木雕刻的书桌，墙上价值连城的挂毯，甚至院长手中那个纯金打造的十字架。
连地上的地毯，也是来自东方的、价值不菲的塔拉苏手工品。
……这些所谓的，为了“更好地信仰神明”的装饰。
他突然觉得一切争辩都失去了意义。他站起身，将那杯未动的葡萄酒重重地放在桌上，酒液晃动，溅出几滴深红的印记。
“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他冷冷地说完，转身愤然离场。
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房间，莱克茵感到一阵无力和郁闷。他走到墙边，看着那副被他挂起来的肖像画。那是他多年前凭着记忆画下的，一个年幼女孩的侧脸。
他曾以为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但现在，那张脸的部分已经被他用黑色的墨水涂抹掉了，变得模糊不清。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记不清她当时的样子了。是那双眼睛吗？还是笑起来的嘴角？记忆如同被水浸湿的画，色彩混在了一起。
说实在，他有点害怕……他害怕她的脸不是这样……或者说，这样黑漆漆的脸也许会更好……
他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一个小木箱前。箱子里放着巴巴罗神父唯一的遗物——一本磨损严重的《伊涅米尔教典》和一枚粗糙的木制十字架。
“神父……”他低声祈祷，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该怎么做？我以为我读了很多书，懂得了很多道理，但为什么……在他们面前，我还是如此无力？”
“我以为我找到了光，但光的前方却是一堵看不到尽头的墙……是我还不够成熟，不够坚强吗？”
良久，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眼中的迷茫渐渐被坚毅所取代。他将十字架重新放回胸口，转身走出房间。
走出修道院，外面的街道热闹而和谐。与王庭大多数贵族领地那种死气沉沉或是混乱不堪的景象不同，曼德斯特的街道虽然算不上多繁华，却井井有条，人们脸上带着一种平静而满足的神情。
他看到孩童在干净的街边玩耍，商贩们热情地招徕顾客，巡逻的卫兵步伐整齐有力。
他不由得赞叹，能将一个领地治理到如此地步，确实不易。这位年轻的菲戈尔大人，虽然手段不明，但其结果……却令人敬佩。这景象，甚至让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人间天堂吗？说来真是可笑，天堂，为何只有死去才能去呢？”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快步走向自己的诊所。脱下那身象征着神职，却也束缚着他的黑色长袍，换上了一尘不染的白色医师袍，莱克茵感觉自己又变回了另一个人。
他疲惫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助手便敲门走了进来。
“老师，今天下午送来一个奇怪的病人，症状和前几个很像，精神亢奋，产生幻觉，最后力竭而亡。我们在他的随身物品里发现了这个。”助手递过来一个用布包裹的小瓶子，里面是暗红色的粉末状物体，“我们推测，他的症状和这个东西有关。”
莱克茵打开瓶子，他凑近闻了闻，一股甜腻中带着一丝金属腥气的味道钻入鼻腔。
“红迷。”莱克茵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安抚好病人家属，这件事我会处理。”
助手点头离开后，莱克茵走到房间角落的书架旁，按下了某个隐蔽的机关开关。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黑暗入口。
他点燃一盏油灯，走了进去。这是一个不大的暗室，墙壁上挂满了各种文件、地图和人物关系图，上面用红色的线连接着，构成了一张复杂而庞大的网络。
这是他追查了数年的，关于当年巴巴罗神父被灭门一案的所有线索。最初，他以为凶手只是某个单一的仇家，但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
他走到墙壁中央，将一张新的纸钉在上面，用颤抖的手在上面写下“红迷”两个字，然后从这个点画出一条线，连接到了他追踪已久的一个名字上。
“亚克多西交流会……”他咬着牙，从齿缝中挤出这个名字，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但与此同时，一种找到新线索的庆幸和兴奋也涌上心头。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他看着墙上那张巨大的关系网，低声自语，“无论你们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庞大的势力……我都会把你们……一个一个地……连根拔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