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巴佩维萨,冒险家公会内。
冒险家们在前台排出一条条蜿蜒的长龙,依序办理着接取委托的手续。
而在公会二层,靠近扶手的临窗位置,一张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桌旁,白叶航正与莎莉雅相对而坐。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斗篷,帽檐低垂,将自己巧妙地隐藏在阴影之中。目光透过栏杆的缝隙,静静地扫视着楼下大厅。
与下午时段的悠闲氛围截然不同,上午是发布委托的黄金时段,整个大厅充满了紧张而热烈的气氛——人群簇拥在公告板前,争相查看最新的委托信息。嘈杂的交谈声、武器的碰撞声、还有不时传来的爽朗笑声,全都交织在一起。
对坐的莎莉雅则身着一袭华美的贵族长裙,裙摆上银色的花纹如同月光下的涟漪,腰间那条丝质腰带更是将她的身姿勾勒得优雅而高贵。她的粉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发间点缀的几颗小巧珍珠,仿佛星辰般闪烁,将贵族小姐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是她的神情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局促,僵硬地挺直脊背,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目光游移不定,时不时扫向四周,仿佛在担心什么。
『公主殿下,我真不觉得这是好主意……』
莎莉雅的声音细若蚊蚋,缀着珍珠的发饰随着她不安的挪动微微摇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似在诉说着她内心的忐忑与忧虑。
『怎么?开始退缩了?这可是你自己要求跟来的。』
白叶航收回目光,嘴角微微扬起,带起一缕调侃的笑意。
『可是,您也没说您会扮成仆从,这实在是……』莎莉雅不安地叹了口气,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可她却一口未动。水面因她的叹息泛起波纹,一圈圈扩散开来,仿佛映出她内心的波澜,连带着举杯的勇气也被这份忐忑所吞噬。
『偶尔换个身份,不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吗?不得不说,莉雅其实很这方面的天赋嘛!』
白叶航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莎莉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莎莉雅如此坐立不安的模样,心中不禁萌生出捉弄她的念头,『放心,你只是王都里茫茫多贵族中的普通一位,而我只是你忠实的仆从~只要有你这样一位引人注目的贵族小姐在,谁还会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仆从呢?』
『公主殿下……』莎莉雅的声音带着恳求的意味,从喉咙里挤出,低得几乎听不清。连目光都低垂着,甚至都不敢与她对上。
『你现在可是“艾德琳小姐”,而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模样哦。还是说……需要我为您效劳什么?』
白叶航故作恭敬地欠了欠身,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随即伸手提起茶壶,作势要为她换一杯新的热茶。
『公主殿下,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莎莉雅慌乱地按住她的手,冰凉的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就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白叶航有些意外,没想到只是简单的身份调换,竟能让莎莉雅这般手足无措,明明洗澡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来……
为了缓解气氛,白叶航重新将视线投向楼下,顺势岔开了话题:
『虽然这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也正因如此,消息的流动反而异常灵通……如果王室有什么举动,说不定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那些风吹草动。』
不过话虽如此,可若仔细聆听周围的交谈声,便不难发现,除了关于委托内容与组队的讨论外,众人闲聊的话题依然绕不开她上次来到这里的那件事。
那些曾有幸在场的冒险家们,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日的场景,言语间甚至不忘添油加醋,将她无意间扫过的视线解读成公主对他们的青睐。
他们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仿佛那一瞬的目光交汇便足以成为他们毕生的荣耀。有人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模仿她当时的姿态;有人则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补充细节,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
也不知这些人为何会因他人的美貌而如此沾沾自喜,甚至将其当作炫耀的资本……白叶航心中暗自摇头,目光却依旧在人群中游移,试图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而就在她专注搜寻之际,一柄镶满宝石的佩剑“咚”地砸在她们桌上,剑柄上的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斑,晃过莎莉雅那骤然苍白的脸庞。
『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您是否方便,让我有幸与您共饮一杯?』
一道油滑的男声裹着浓重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只见一名身着绣金线深紫色外套的青年夸张地躬身行礼,衣料随着动作哗啦作响,显得格外张扬。
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轻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莎莉雅,如同将她视为自己的猎物。
『抱歉,大小姐正在等人,不方便。』
藏在斗篷下的白叶航挑眉瞥了一眼,旋即冷冷地回道。
但那青年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哼嗯?你这下人怎么回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而且居然这么没规矩,竟敢和主人坐在一起?』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仿佛白叶航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冒犯。
『你…!』
莎莉雅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却被白叶航在桌下轻轻踢了踢脚踝。
她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看似平静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是我的失礼。』
白叶航平静而谦逊的起身,随即退到一旁,将座位让了出来。
青年则毫不客气地在她的位置上坐下,鼻尖轻嗅,露出一抹自以为迷人的笑容:『哇哦,您身上的香味可真独特……高贵而优雅,仿佛清晨的玫瑰,带着露水的清新……真是令人难以忘怀,与我曾见过的那些庸脂俗粉截然不同。』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轻佻与讨好,仿佛试图用言语拉近彼此的距离。然而那故作深情的语调,实在显得格外做作,与他那浮夸的外表如出一辙——差不多能有两个艾德里安那般令她反感了。
『不知我是否有幸知晓您的芳名?』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在莎莉雅身上,带着一种刻意的殷勤。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期待,似乎她的回应将成为他今日最大的战利品。
莎莉雅同白叶航对视一眼,迅速调整了下情绪。她轻抿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随后以淡漠的语气回应道:『艾德琳。』
这名字倒并非凭空捏造。根据夏诺提供的信息,那间别墅的原主人确实就叫这个名字。
『哦~敬爱的艾德琳小姐,我注意到您的美貌因一缕愁绪而蒙尘,想必是有什么棘手的委托无法处理吧?』
青年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意,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下胸前那枚闪耀的秘银徽章,『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莫尔维恩·塞特,秘银五阶的剑士。我愿不收取任何报酬,为您消解这份烦恼。毕竟,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不该被这种事情困扰。』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仿佛已经笃定自己的提议会得到她的欣然接受。他顿了顿,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以暧昧的口吻继续说道:『若您有兴趣,我还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让我们……多增加一些对彼此的了解如何?』
『没有,没兴趣,请回吧。』莎莉雅语气冷硬,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对方的提议。
然而莫尔韦恩却并未因此退缩,他依旧挂着那副自以为迷人的笑容,赖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没关系。如果艾德琳小姐在等人,我也可以在这陪着您,为您排解这漫长又无聊的等待时光。』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不悦的自信,似乎她的拒绝只是某种欲拒还迎的矜持。
而且就在这时,莫尔韦恩还忽然转向一旁的白叶航,语气陡然变得傲慢而轻蔑:『你这下人是怎么回事?耳朵是聋了?难道要本少爷一直干坐着?』
他用指节用力敲了敲桌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暗示着面前空空如也的茶杯。
这一幕瞬间点燃了莎莉雅的怒火,被紧紧攥住的茶杯在她的手中微微颤抖,仿佛随时可能被捏碎。她脸色阴沉,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意,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请注意你的态度!不准对公主…小姐…朱……』
她的话语因气愤而变得支离破碎,险些暴露了身份,但最终还是强压下情绪,冷冷地说道:『总之,你没资格这么做!难道自己没有长手吗?』
『艾德琳小姐……?』
莫尔韦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看似柔弱的贵族小姐会如此强硬。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自以为是的镇定,嘴角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没想到艾德琳小姐原来是一位如此高尚的人,即便是个卑微的仆人,您也能一视同仁……倒是这位仆人,却似乎不怎么懂得感恩?』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仿佛在试图用言语挽回自己刚刚的失态。
『多谢大小姐的好意。』白叶航见状,只得配合地低下头,语气恭敬而谦卑。她微微躬身,向莎莉雅行了一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仿佛真是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
而莎莉雅的神情则瞬间从愤怒转为了惊吓,她的瞳孔微微放大,手指紧紧抓住桌沿,几乎都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好了,你退下去吧。留你在这也没什么用。』
莫尔维恩不耐烦地摆摆手,语气中满是不屑,显然将她的存在视为一种多余的累赘。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莎莉雅那已然冷冽了下来的目光。
『……』
区区秘银实力,态度居然这么张狂?该说这里不愧是鱼龙混杂的冒险家协会么……
『受不了他的话,就先回去吧。』
白叶航贴近莎莉雅的耳畔,轻声低语了一句,声音如同微风拂过,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接着,她便垂首退下,离开时,身后还传来莫尔维恩那喋喋不休的搭讪话术,以及……莎莉雅那冰冷到隐约透出杀意的打断:
『闭嘴。滚。』
……
白叶航沿着楼梯缓步而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厅入口,猛然发现一个略有畏缩的倩影推开了百叶门。
她一边快步走进大厅,一边抬手将魔女帽压得更低,小心翼翼张望了一圈四周,最终挑了一处人群不算密集的地方,悄悄凑了上去。
她与周围的人低声交谈,又像是在询问着什么。片刻后,她的肩膀微微放松,整个人似乎卸下了某种重担,神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终于…找到你了。』
白叶航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方才的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她拉低帽檐,开始缓步朝那个身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