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在冷杉林间游走,将墨绿针叶浸染成半透明的薄绡。晨露悬在叶尖摇摇欲坠,每一颗都封印着昨夜未褪的星光。
蜿蜒的矿洞小径上,潮湿的泥土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某种隐秘的心跳。
两人维持着三步又半的微妙间距,近得能嗅到对方发丝间若有若无的幽香,远得又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结界。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生怕稍重的吐息就会打破这份心照不宣的静默。
直到一声洪亮的呼唤突然响起,才将那些挥之不去的画面从脑海中一一剥离。
『嘿,白兄弟!』
矿洞前的空地上,里欧正活力十足地挥动手臂,腰间的剑鞘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你可真是神出鬼没!连大清早都见不到人影,该不会是——』
『!』
几乎是条件反射,白叶航和素琉同时向两侧拉开距离,视线在空气中慌乱相碰又迅速错开。
糟糕…
白叶航的脊背瞬间绷紧,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致命疏忽:在消失整整一夜后,竟和素琉同时现身,这简直就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那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该不会是你一大清早就去晨练了吧?』
里欧突然握拳捶掌,眼中迸发出纯粹的敬佩之光,『不愧是白兄弟!看来我也得加把劲才行呢!』
『啊…对,就是这样的……』白叶航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暗自庆幸里欧总能自己把故事圆上。
『秘银级的实力果然不简单,我在客厅里居然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倚靠在洞口岩壁上的西维尔也点头应和。
唯有米娅始终一言不发,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瞳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嘴唇无意识地抿起一道可爱的波浪线。
最终,她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什么似的,把通红的小脸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白叶航状似随意地清了清嗓子,用轻飘飘的语气开口道:『姑且问一句…影狼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啊?』
里欧明显一怔,眉头拧成个结,『要说特点的话,它们的速度快得吓人…但外表嘛,倒是跟普通灰狼没多大差别……』他挠了挠头,突然提高音量,『可不管怎么说,那毕竟是魔物!只要看一眼,还是很容易辨认出来的!』
『哦?』白叶航的指尖优雅地抬起,『那…是像那样的吗?』
众人齐刷刷地转头——
树影婆娑间,一双泛着幽光的兽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它就像一尊静止的雕像,连毛发都纹丝不动。
『哇啊!』
里欧一个激灵跳起老高,差点把盾牌都给甩飞,『什、什么时候在那的?!』
『大概…在我们来到这之前?』
至少从白叶航来到这里起,便已经看到那只影狼的存在了,『你们的静态视力……该不会是零吧?』
『意外…是个意外。』
担任斥候的西维尔脸色顿时变得难堪,手忙脚乱地搭箭上弦。
就在这时,那只影狼也跟着咧开嘴角,露出森白的獠牙。
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并没有扑上来,而是猛地拧身,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残影没入密林深处,只留下几片打着旋儿飘落的树叶。
『哈哈哈,别在意!』
里欧用力拍了拍西维尔的肩膀,荡漾起爽朗的笑声,『影狼最擅长的是夜袭,至少要等到太阳开始下山,它们才敢——』
“嗷呜!!”
凄厉的狼嚎骤然撕裂晨雾,硬生生截断了里欧的话语。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绵的嚎叫声在山谷间层层叠荡,如同无形的绞索将众人团团围住。
密林中,诡异的阴影开始不安分地蠕动。
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自幽暗处接连亮起,隐约可见的漆黑兽影在林间飞速穿梭,利爪踏过枯枝的脆响从四面八方逼近,似乎整片森林都在为猎食者的到来而颤抖。
『居然…真的来了?』
里欧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但战士的本能让他瞬间绷紧全身肌肉。他猛地沉下重心,盾牌与长剑交错成完美的防御姿态。
『全员!战斗准备!』
素琉纤细的五指猛然收拢,如同指挥家挥下决定性的节拍。
昨日精心镌刻的魔法阵瞬间苏醒,无数湛蓝色光纹如同破冰而出的藤蔓,在虚空中急速蔓延交织。转眼间,一道半球形的巨大屏障便拔地而起,将整个矿洞入口笼罩在晶莹的光幕之中。
咚——
四十余头影狼组成的黑色浪潮狠狠撞上屏障,却只狼狈地摔了个七零八落,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西维尔左眼眯成细线,弓弦在指间绷成满月,箭尖瞄准了一头以Z字形轨迹移动的影狼。
『中!』
弓弦震动的清响格外清晰。可就在箭矢离弦的刹那,那影狼竟以一个反关节的诡异折身,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箭尖仅仅擦过它竖起的鬣毛,深深钉入后方树干,尾羽仍在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
『啧,这些畜生…』
西维尔舌尖抵住上颚,迅速调整呼吸节奏。他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另一群正扑向魔法屏障的影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当那些黑影腾空跃起的刹那,他指间三支箭矢已如流星般划破长空。无法在半空改变方向的影狼,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精准地贯穿自己的咽喉。
西维尔从容地搭上新的箭矢,继续寻找起下一个目标:『哼,喜欢跳是么。』
『西维尔!』
里欧沉稳的低喝忽然穿透嘈杂的战场。他将盾牌斜举,恰到好处地将一头扑来的影狼格挡在半空,为同伴创造出绝佳的射击窗口。
弓弦震颤,特制的螺旋箭带着尖啸离弦。
箭身旋转产生的气浪将周围的落叶尽数掀飞,最终狠狠贯入影狼的眉心,余势未减地将那头张牙舞爪的魔物钉在了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就在里欧和西维尔逐渐形成默契配合的同时,白叶航则在战场的另一端上演着截然不同的战斗美学。
银光乍现间,扑袭而来的影狼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咽喉处便绽开一道细长的血线。
精准无比的剑技,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手腕轻旋带出完美的弧度,剑尖微挑直取要害,每一剑都如同死神优雅的吻痕。
只是与这份凛然剑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总在剑风激荡间悄然流泻的赤红发丝。
它们如同融化的赤金,斗篷缝隙中流淌而出,时而缠绕在剑柄上翩跹,时而轻抚过她瓷白的下颌,在血与剑的交响中演绎着柔媚的独舞。
果然,昨天就不该解开头发的……
白叶航在心底懊悔,手上动作却丝毫不缓,银刃精准刺入又一匹影狼的心脏。
粗糙的束发手法让赤发在斗篷下堆成毛躁的云团,随着她旋身劈斩的动作,越来越多的发丝如叛逆的火焰般窜出兜帽边缘。
她的左手徒劳地揪着脑后那团躁动的赤云,却最终不可避免地听见束发绸带绷脱时的轻响。
霎时间,万千赤丝于剑风激荡中肆意飞扬,在她双肩铺展成绚丽的绯色瀑布。
『喂喂,偏偏挑这种时候?!』
白叶航用余光扫过战场,所幸同伴们仍在与狼群激烈交锋,并未向她投来任何目光。
她暗自松了口气,足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忽如离弦之箭般掠向密林深处,仅留下一道流火的残影。
当身影轻盈落定,兜帽无声滑落,赤发也彻底舒展开来,在晨间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齿间轻咬发带,正欲抬手束发——
沙沙沙。
诡异的声响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数十余畸形的魔物缓缓现身,它们前肢粗壮得不成比例,脊椎骨节节突起形成锯齿状的骨刺,锋利的边缘还攀附着暗红色的血肉。
无论怎么看,这些可怖的怪物都和先前的影狼相差甚远,光是体型就大了接近一倍!
『我应该没跑太远吧?这地方……还是灰河镇范围内吗?』
白叶航小声嘀咕着,警惕地环视四周。若只是长相狰狞些的魔物,其实倒也不足为奇。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足以令她为之震惊:
不自然的黑雾陡然从地面渗出,如同活物般翻涌扩散。一只足有黑熊大小的巨狼踏雾而出,它颈部的毛发竟如液态雾气般流动,在空气中留下扭曲的轨迹。
『……』
一些关于黑雾的糟糕回忆,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白叶航不自觉地收紧剑柄,剑锋悄然调转,以最完美的角度对准了那只步步逼近的雾之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