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距冬阳城拜血教事件结束后并没过去几天,只是经历数次事件后紧张精神骤然放松,导致少女体感上认为空闲的日子尤其漫长。
坐在伯爵府马车上的安河思绪一如既往地开始发散。
“究竟会是芙兰,还是温特斯伯爵呢?”
以这一次的规格之正式,安河认为邀请函来自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这辆马车的座位比安河曾搭乘过的另两辆要舒适,但偶尔的颠簸依旧能惊醒眯眼小憩的少女。
前来接送的女子戴着一枚枫叶徽章,示意安河入座后便一言不发。而安河也不是喜欢在坐车时找话题聊天的人,最终一路无话。
倒是坐在安河左侧的女仆出于礼仪进行了礼貌性的问候,不过路上她偶尔会瞥一眼这位伯爵府的贵客,心中暗暗惊讶于这位少女的年纪之轻。
安河当然不知道对方所想,见没人说话后她干脆靠在位子上睡觉——反正前世搭车她都是这么干的。
好在行程不长,在少女第三次眯眼后马车就驶入伯爵府的大门之内。
马车于伯爵府前庭停稳后,安河谢绝女仆搀扶独自跳下车。
与上一次相比,现在庄园内的人更加稀少,园中绿植显得萎靡许多,唯有庭院内的黄杨更加鲜艳。
大门外有孩童凑近,似乎是想见识一下马车上是什么大人物,少数人远远见到安河后做了个鬼脸,其余的继续盯着马车,显然是把她当成了车上大人物的女儿。
见状,那位不苟言笑的枫叶护卫走向大门,那些孩子瞧她走来,连忙作鸟兽散。
“抱歉,这位小姐,临近冬阳节,府内的仆人们大都休假,让您见笑了。”
一位亚麻色发的女子走来,向安河微微鞠躬。
“无妨,倒显伯爵阁下为人如冬阳般威严而温和,连伯爵府也沾上了些许亲和气质。”安河搜刮半天已有的知识,挤出来一句自认为大体上算是得体的回应。
呜,所谓的“客套礼仪”实在麻烦。
少女忍住使用“平易近人”和“和蔼可亲”之类的成语,就怕对方不理解还得再次解释。
与芙兰这些“同龄人”沟通就没那么多压力。
说起来我看上去比芙兰小来着,安河没来由地想到这点。
“安河小姐,奉伯爵之命,加琳娜为您引路。”女子挥手指向一个方向。
安河认出那里通向的应该是芙兰先前带自己去过的会客室。
……
加琳娜,温特斯伯爵府中的女管家,也可以称呼为女仆长。
看着对方的红瞳,安河再一次想起拜血教老巢中遇见的两名吸血鬼。
作为莉斯卡的“便宜徒弟”,这点信息互通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现实绝非小说,红瞳不是血族的专利,虽然城内红瞳者相对罕见,但安河还是见过一些的。
一看到红瞳就想到血族,一想到血族就想到那个称自己为“小猫咪”的男子,然后想到被偷袭,接下去想到自己最后被卷入一连串事件……
虽然事实上的结果有利于自己,可安河依旧感到忿忿不平。
安河最讨厌的就是偷袭。
自己偷袭别人不算。
“小姐是有什么意见吗?”加琳娜见安河低头沉思,以为她有一些难言之隐。
“没啥,想起前段日子那些异教徒的暴行,心中有所不快。”安河用半真半假的理由搪塞过去。
加琳娜点头表示知晓,同时对这位年轻而富有同理心的女孩更有好感。
她或多或少能猜到安河的来历。
能让伯爵重视的客人肯定有别于泛泛之辈,对方概率在之前的拜血教事件中立下过巨大功劳。
领着安河到了会客厅门口,加琳娜轻轻叩击木门几下,等待屋内之人的回应。
趁这间隙,少女细细打量四周,发现此处并非上次来过的地点。
虽无法分辨木门上的花纹是否与记忆中有所不同,但安河能肯定:芙兰上次带她去过的会客室房门,绝不曾镶嵌金边。
“进来吧。”塞拉斯的声音传来。
安河微微抬头,见木门被房内之人拉开——
开门者正是温特斯伯爵。
对方还朝自己笑了笑。
……
这间会客室与芙兰曾用过的那间完全不一样,应该称之为会客厅。
在伯爵的邀请下坐到与沙发相似的软榻上时,安河快速扫视了这间相当对称的大厅。
浅穹顶下,三盏吊灯与八扇高位观景窗为这间大厅提供了充足光照。墙面交错装饰着核桃木护板与枫叶纹壁纸,它们的暖色调营造出舒适的氛围感。而地面则是铺上一层灰白相间的瓷砖,少女勉强能分辨这是某种花卉的四方连续图案。
室内摆放了五张大小不一的长榻,围绕着一张矮桌,深红的白纹毯铺于其下。
主位上自然是塞拉斯,而莉斯卡坐在侧位。这位栗发姑娘今日难得正襟危坐,这让安河不禁猜测这次邀请的缘由。
是谈拜血教事件的酬劳吗?但没有墨枢瑶的身影。
想来伯爵没能找到这位灰发少女。
这么说自己上次能“抓”到墨枢瑶,运气还算不错。
安河用手按了按座面,天鹅绒包覆层传递来轻软触感。少女猜想,可能这是由多层织物与衬垫组成的弹性系统,以起到缓冲支撑的作用。
虽无弹簧或是海绵,可舒适度与沙发相差无几……少女的目光移向伯爵身后——墙上悬挂的画像引起了她的好奇。
“不必拘谨,今日只是闲谈。”塞拉斯见安河落座后显露的局促神态,心中了然。
“塞拉斯阁下如此正式的邀请,晚辈难免紧张……”安河笑着接话。
更换谈话的主场后感觉完全不一样嘛。
……
“安河小姐,可否听说过安森魔法学院?”
寒暄一番后,温特斯伯爵取出一封信,推到安河面前。
“自然是知道的。”安河对此方面的知识还是下过功夫的,而这所帝国著名学府早至家喻户晓的程度。
之前伯爵府周边出现的孩子,同样会去上学吗?少女突兀地想到这个问题。
她略微了解帝国所谓的“通识教育”,只是没怎么细究。
近日他们应该是因为节日即将到来放假了吧?
安河拿起信封,仔细端详。
信封的材质是某种坚韧的皮纸,以不知名的技法缀上隐约可见的金丝。背面正中一个被麦穗围绕的银边盾徽映入眼帘:暗青为底,金银为边,透现出内敛的威仪。
图案上一本摊开的书盖住两样器物,安河隐约辨认出它们是一柄剑与一根手杖。
“这是安森魔法学院的推荐信,今年温特斯家族恰好有一个名额,”塞拉斯停顿片刻,待安河抬头时继续说道,“我想,安河小姐值得这个位置。”
哈?
对伯爵这番开门见山,安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若是小姐已有其他去处,可以换成其他的礼物,只是恐怕府中余下的那些就没那么贵重了……”安河愣神之际,又听到对方补充一句。
察觉伯爵话中未尽之意,少女眼角的余光忽然瞧见莉斯卡朝自己眯眼,她这才意识到伯爵早已同莉斯卡商议完毕,就等着自己的意见。
呵,再上一遍学也无妨。
而且这本来就是自己的既定目标之一。
安河将信放回桌上:“感谢伯爵在百忙中为晚辈准备推荐信。”
“啊,信的大部分内容其实还没写好,本该由小女芙兰亲自撰写的。”
“……”安河只能面露微笑。
温特斯伯爵或许是想锻炼一下女儿,理解理解。
“另外,我家小女愿与你一同,不知安河小姐有何想法?”似乎是为了化解尴尬,塞拉斯抛出一个提议。
然而安河觉得这早有预谋。
只怕这是芙兰自己的要求,不然怎么到现在还没写信?
“我很荣幸能与芙兰小姐一同呢。”
“不用这么客气,安河小姐现在是我们的客人,如有需要,也能长住在府内,我会让管家安排住所的。”
“这……”少女有些无措,不由得看向自己对面的莉斯卡。
悠然品茶的对方依旧安静坐着,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有什么疑问吗?”塞拉斯同样瞥了眼莉斯卡。
“我想问下,那副画像是那位大人物?”安河不知道如何回话,于是选择拿一开始的疑惑转移话题。
“安河小姐很有眼光,这是我们家族初代家主的画像,弗雷德里克·温特斯。若是你想听听当年的故事,我不介意再说一遍。”
“塞拉斯阁下不嫌麻烦的话……”
安河当然不会放过听故事的机会。
按照塞拉斯的说法,刚才是在给莉斯卡介绍吗?
“昔年家族内斗惨烈,时任家主率亲信远走北疆,于苦寒之地重立门户,并将族姓更作‘温特斯’……”
作为一个合格的听众,安河以克制的颔首回应着交谈的节奏。
“……现在想来,当年的家主或许已臻八阶巅峰——在那时可算是绝对的强者。可惜如今温特斯家族难复当年盛况,这一代竟无人能突破七阶,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
塞拉斯忽然看向莉斯卡:“莉斯卡女士倒是有希望到达超阶领域,届时冬阳城民皆将以您为荣。”
“远着呢,说不定十年都触碰不到,”放下茶杯的猫耳姑娘无奈回应,“既然小安河已经答应,故事该翻新篇了。”
“莉斯卡姐,我相信你。”少女无视了莉斯卡“小安河”的昵称。
现在安河算是明白,塞拉斯借介绍温特斯家族之事来委婉探问,观察莉斯卡对她受邀去上学的态度。
不过伯爵显然未料到莉斯卡对此全然放任自决。
……
随后完全是字面意义上的闲谈,可安河没有什么适合的谈资,于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最终,塞拉斯让加琳娜带她去参观一下伯爵府,并定好临时住所。
在路上安河消化起谈话中的信息。
现代魔法理论确立并推广后方有正式的法师位阶划分,温特斯初代家主既然没有明确的阶位记载,足见家族历史早于阶位体系成型的年代。
如今,北地较往昔繁盛数倍,新兴势力势必竞逐此间——塞拉斯忧心家族在此洪流中衰退,不无道理。
“安河,你终于来了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将深渊少女的思绪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