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暖阳如金色的绸缎，轻轻铺展在北境的大地上，为这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国度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温柔。
秃顶的哈西斯坐在长桌旁，面无表情地将一块干硬的黑面包送进嘴里。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烤肉和格罗斯特有的酸醋，香气四溢，然而他却对这些美味视而不见，只是机械地啃食着手中的黑面包，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不满与抗议。
“哈西斯……”税务官西蒙坐在他对面，面前的盛宴丝毫未动。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犹豫不决，最终只是低声唤出了他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哈西斯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从深渊中传来。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一道深深的疤痕从头顶一直延伸到额头，穿过右眼，最终在鼻翼左侧戛然而止。这道疤痕仿佛是他一生的见证，记录着他曾经的荣耀与痛苦。他是一名西拓战争的老兵，曾在火雨箭雨中冲锋陷阵，用鲜血和生命为帝国夺得了胜利。
“我无条件支持陛下的决定。”
“我知道这不是你的心里话，长官……”西蒙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带着一丝哀求，“就当是我求你，说一句真话吧。”
听到那个久违的称呼，哈西斯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仿佛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内心。他颓然地放下了手中的黑面包，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赛吉恩代表们已经宣布支持陛下的决定，我还能做什么呢？”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疲惫。赛吉恩，这个在格罗斯语中意为“荣耀晋升者”的词汇，此刻却显得如此沉重。
“我是农奴出身，这没错。”哈西斯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而压抑，“但我现在是一名赛吉恩，我用血与汗换来了自由和权利。而那些地里刨食的奴隶们，他们做了什么？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做就能获得自由？”他的拳头紧紧攥住，指节发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
“这里曾经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冻土。”哈西斯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回到了过去，“是大地教会的人用神术让峡谷拔地而起，隔开寒风让这里勉强能够耕种。是光明教会带来了神恩，赐予我们一年四个月的光和热。
但却是我，驱赶了那些危险的魔兽，杀死了那些无情的盗贼，破坏了邪教的仪式。是我一个人开垦了所有的土地，每年用火焰将冻土化为沃土，只为抓住那短暂的黄金时期。”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愤怒：“而当我做这些的时候，那些农奴在做什么？他们躲在我搭建的屋子里，咒骂我，认为我在虐待他们。”
“可是……陛下的条例里不是说，他们依旧是你的领民吗？”西蒙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可陛下给了他们自由。”哈西斯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的野兽，“我们流血，终获自由。这是我们……也是格罗斯千百年来在这片冻土上的生存之道。可那些贱种，他们获得自由后肯定会逃，逃离这片得之不易的土地，逃向南边最肥沃的新征服土地。即使他们不曾为那片土地流过一滴血，他们也会在那里喜笑颜开，将我们的牺牲说成是诸神的恩赐。”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冰冷如刀：“你不必劝我，传讯兵西蒙。他们会得到自由，因为陛下对他们的恩泽。但他们会死，因为他们对我的背叛。”
李昴蹲在墙角，耳朵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将屋内那场沉重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自思忖：看来，改革的风暴已经开始动摇格罗斯帝国那根深蒂固的传统社会体系。
赛吉恩对农奴的压迫是显而易见的，李昴一路走来，有部分赛吉恩甚至堂而皇之地把初夜权写进了开拓领的规矩中，但这种无限制的权利背后，也伴随着无限制的义务。每个开拓领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度，而赛吉恩既是军队的统帅，又是法官和统治者，甚至还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生产力来源。然而，随着新皇帝的政策逐渐推行，这种微妙的平衡正在被打破。
李昴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转身走向棚区。。
“大人，您问到了么？”涅瓦耶里奇不安地看着眼前这个神职人员。他的目光在李昴的长袍上游移，试图辨认出那上面绣着的究竟是哪个正神教会的徽记，却一无所获。
“你们的领主会给你们自由。”李昴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在宣告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他亲口所言。”
棚区里的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
“是吗？”
“真是太好了！”
“皇帝万岁！！！”
欢呼声此起彼伏，仿佛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然而，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刺破了空气。
“骗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穿着华贵衣服的少女，年纪尚小，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峻。
“他是个骗子，大家别相信他。”少女的声音冰冷而清晰，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直指李昴。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在李昴和少女之间来回游移，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大家听我说，”少女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领主的确是说会给大家自由，但也说了，谁敢跑到其他地方，他就把谁杀掉。”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李昴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的确如此。”李昴点了点头，神情依旧平静，“但我可没有撒谎。”
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骚动。李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那个少女身上。他的心中暗自叹息：「一个自以为正义的蠢货，在尘埃未定之前，把领主和领民的冲突彻底激化了。」
“我听到你骂我蠢货了。”少女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读心术？”李昴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我想我们需要一个解释，大人。”涅瓦耶里奇的声音低沉而严肃，原本对李昴的恭敬此刻已被怀疑取代。
“没有解释。”李昴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她所言，你们获得自由后，如果继续在这里居住，领主会保护你们。但如果你们选择离开，去往温暖的南方，领主会追杀你们。新皇帝尚未举行登基仪式，未得到教会的加冕，他的政令也尚未下达。你们会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件事。”
他说完，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那个少女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