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城的天空难得放晴，铅灰色的云层散去，露出久违的湛蓝。城外肆虐多日的风雪终于停歇，积雪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城中居民纷纷走出家门，享受着这意外的晴朗，却无人知晓——这或许将是他们此生在凛冬堡看到的最后一场风雪。
李昴静立城墙之下，黑色斗篷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他刚刚斩杀的那头孽物早已不是凡物，而是这片区域风雪的具象化。很长的时间里，这片土地将再也无法见到雪花飘落，唯有不合时令的冷雨会提醒人们这里曾经的严寒。兴许数百年后，这样的情况才会恢复正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更准确地说，是李昴独自沉浸在思绪中。那扇神秘门扉的谜团在他脑海中盘旋，以至于他未曾注意到身旁爱莎眼中闪烁的异样光芒。
爱莎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指腹。那件名为“无光”的漆黑披风，本该供奉在阴影教会最隐秘的圣堂里。作为阴影教会的神子，她再熟悉不过——可为何那道门扉中的大地神子会披着他们珍藏已久的神器？这个疑问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神。
“站住！”
金属摩擦的锐响划破寂静。全身板甲的守卫横盾拦路，盔甲缝隙间透出的目光充满审视。李昴能清晰感知到对方体内涌动的力量，那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中阶战士特有的旺盛生命力。
“入城费，规矩。”守卫言简意赅，铁手套摊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空旷的城门洞前不见其他行人。商队早在风雪季前就已绕道，贵族们的马车更不会选择这个时节出行，就连军报信使都会绕行西侧关隘。此刻的城门，安静得能听见积雪融化的滴答声。
“拿着。”李昴从怀中拈出一粒金砂，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线，然后被这名职业者守卫接住。
爱莎突然拽住他的衣袖，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恼怒：“他是在讹诈外乡人，我听到了。”
“哦。”李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但觉得这样应付爱莎不太好，于是他在心里回话。
「黄金对我来说没什么价值，给了他也无所谓，放心吧，读心术小姐。」
像黄金秘银这种矿藏对李昴来说并不存在珍贵与否的说法，只要他想要，要多少有多少。
甚至别说是神子，即使是大地教会的普通教士，都会一手点石成金的神术，在拿不出东西赈济灾民的时候，他们才会动用这压箱底的技术，然后再用黄金去换取粮食。
那守卫明显被这样的大手笔震住了，他让开了道路，隐没在头盔中的眼睛若有若无地盯住了李昴和爱莎。
李昴察觉到了眼前人态度的变化，但他并不在意，如果觉得自己是大肥羊大可以来试试。
入城的刹那，视野如画卷般骤然舒展。
凛冬堡——这座格罗斯帝国的首善之地，历经十二代君王的扩建，早已突破了地表疆域的桎梏。当第七次扩建的城墙西抵雪汾河畔，南北撞上山峦铁壁，东临天险关隘时，第八任君主做出了惊世之举：令都城向地底延申。如今行人仰望的巍峨内城，实则是凌驾于下城区的皇城，如同插在蛋糕顶端的蜡烛。
上城区建筑群在日光中泛着金属的光泽，最外围的宅邸门楣上，依然镌刻着"赛吉恩"或"扎可利"的古老家徽。这些军事贵族与文官地主的后裔们，早已将原住民的哭嚎与凛冬堡之劫的硝烟，砌进了祖宅的地基里。如今在下城区蹒跚的，不过是些被剥去爵位的落魄贵族，像被剪去翅膀的寒鸦，在阴影里啄食着往日的荣光。
李昴的靴底碾过结霜的石板时，临街的彩绘窗后闪过几道窥视的目光。能在冰期从东门入城的活物，足够成为上城区沙龙里半个月的谈资。但那些戴着貂皮手笼的贵妇们，在看到修士袍上被白线勾勒出的山峦徽记时，立刻像触碰烫火钳般缩回了视线。尽管大地教会已在上一次的马洛斯会议后撤出格罗斯帝国，这些贵族仍保持着对危险符号的本能警觉——就像丛林里的鹿总能嗅出血腥。
“凛冬堡到了，你可以离开了。”李昴说道。
“好。”爱莎简单地说了一句，在李昴的面庞上停留片刻，然后转身离去。
不知道为什么，李昴总觉得爱莎离开时看他那一眼很不对劲，当然，那眼神里不是喜欢，也不是讨厌，更像是带有审视意味的揣摩。
李昴看着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就在那一刻，李昴想要叫住她，但最终没有。
「我在想什么，人家是阴影教会的神子，她的人身安全还轮不到自己担心。」
李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忘掉那不知所谓的担心，必须把精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百步之外，下城区的酒馆正喷吐着混杂麦香与呕吐物的暖雾，招牌上“冻土之泪”的字样被煤油灯照得忽明忽暗。
他弹出一枚印着格罗斯某位先帝像的银币，硬币在橡木吧台上旋转的嗡鸣，恰好盖过邻座醉汉的呓语，银币来源于这座城区的某个偏僻角落，兴许是某个富家子弟放浪形骸后的遗留，然后在大地无形的大手下来到了李昴的手里。
“一杯淡啤酒，谢谢。”李昴看了看那张写着菜单的牌子，然后点了一杯新品。
李昴坐在吧台，从怀中拿出了格罗斯帝国新皇帝的资料，借着煤油灯的光芒翻看着。
查理·坦罗斯，弑亲者，改革者，篡位者。虽然对外的说法是老皇帝寿终正寝，大地教会是不认同这个说法的，真是太巧了，太子当天发动政变，皇帝寿终正寝，当场表演腾笼换鸟。
这位新皇帝的登基仪式迟迟没有开始，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教会答应为他加冕，就连名声最坏的杀戮之神教会都没有——毕竟杀戮之神是战争之神的从神，战争神子都在跟格罗斯帝国交战，他们的十字军和神子搞不好就在前往刻利厄斯圣军所在地的路上。
李昴皱着眉头再度翻看起出发前就看过的情报，但他现在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再度审视这位新皇帝的过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