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深处,苦艾与龙血藤在铜釜中翻滚,蒸腾的雾气裹挟着刺鼻的苦涩,将垂暮帝王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
“传安东尼奥。”
极南之国帕坦尼亚的“大地之王”彭猜倚在玄檀木榻上,声音像砂纸磨过龟裂的树皮。一百八十载岁月压在这具凡人之躯上,让他每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碎玻璃,胸口传来痛楚。
——这位起于草莽的帝王,曾用十年统一散沙般的部族,四十岁以三千铁骑击溃北方十万雄师,六十岁熔铸千柄贵族佩剑铸成王权之鼎。昔日散乱部落短短百年成为如今等级森严的帝国。
可时间啊......
彭猜望着殿外那株自己登基时亲手栽种的凤凰木。一百二十年过去,亭亭如盖的树冠早已高过宫墙,而他的宏图,却即将停在了“未竟”二字上。
直到那个神秘人,将一份关于未来的毒药,包装成蜜糖呈到他面前。
“我来了。”
黑袍巫师站在光影交界处,嶙峋白骨缀满袍角。每块骨片上蚀刻的符文都在蠕动,像一群啃食光明的尸虫。
“安东尼......”老帝王胸腔里传来破风箱般的声响,“帮我。”
“不。”
斩钉截铁的拒绝让熏香都为之一滞。安东尼奥转身时,袍摆扫落案上药碗。瓷片碎裂声里,彭猜突然笑了:“我要死了。”
枯枝般的手指掀开锦被,露出布满紫黑色斑块的躯体。索瑟热病的苦痛正在吞噬这具苍老的躯壳,就像当年他用背叛吞噬故友们的信任一般。
“报应。”巫师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当你拿走沼地权杖时,就该想到今天。”
老帝王凝视着自己颤抖的枯槁手掌,那上面很干净,但彭猜知道,这上面还残留着四十年前的血渍——不是敌人的,是那个遗迹石门落下后被彻底关在里面女巫梅丽的。他至今记得她最后的目光,不是愤怒,而是悲伤。
“以前的烂账......是算不清的。”彭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带着腐败的金盏花香。
安东尼奥的骨袍在门口翻涌成惨白的浪,却在跨出门槛前听见身后传来低语:
“抱歉,安东尼。”彭猜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有力,仿佛瞬间抖落了百年的衰老,“这次过后...我会去沼地墓葬自裁谢罪。”
安东尼奥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
他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黑袍下的符文骨片发出刺耳的悲鸣。无数带刺的藤蔓从地缝中暴起,像毒蛇般缠上他的四肢。更可怕的是,他感受到自己毕生修行的魔力正在被某种古老仪式强行抽离。
“你......”
那些原本娇媚的侍女们正在蜕皮。小麦色的肌肤如陶器般龟裂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着的藤蔓本体——沼地魔,传说中的远古魔物。它们缠绕着安东尼奥的身体,尖锐的藤尖已经插入了他的太阳穴和后颈。
彭猜缓缓起身,索瑟热病的紫斑正在他皮肤上消退。每消退一寸,就有一道藤蔓刺入安东尼奥的血肉更深一分。圣域巫师的血化作猩红光流,顺着藤蔓汇入老帝王的七窍。
“为了.......帕坦尼亚。”
这句话像审判的钟声。安东尼奥突然想起一百五十年前,他们三个在遗迹里发现沼地权杖的那个下午,阳光透过树木洒下一地光斑。当时梅丽坚决反对带走神器,而彭猜...彭猜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样。
沼地魔的藤蔓突然暴长,其中一根直接刺入安东尼奥的眉心。剧痛中,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彭猜正在变年轻的手——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正和当年三人结为冒险小队时,共同按在誓言卷轴上一模一样。
“是你逼我的,安东尼奥。”重返青春的帝王轻声道,“就像当年...你们逼我做出选择一样。”
藤蔓收束,干尸坠地。
当安东尼奥的脑浆顺着荆棘导管流入彭猜口中时,整个宫殿的凤凰木突然开出鲜血般艳红的花。
大传送术的知识进入脑中。重获职业者等级的王者将目光投向沼泽权杖..........旁的双斧上。
会赢吗?
「会赢的。」
凛冬堡的冬夜依旧喧嚣。酒馆里醉汉的喧嚷,集市残留的炊烟,巡逻卫兵沉重的靴声——这些日常的声响下,暗流正在涌动。
并非所有圣域施法者都与王权相悖。
此刻,来自各国的隐秘施法者们,正裹挟着乔装改扮的死士与精锐职业者,通过传送阵悄然潜入凛冬堡的阴影之中。
他们像瘟疫般无声蔓延。
有人杀害本地居民,剥下他们的皮囊,将死士塞进尚有余温的躯壳;有人更精巧——抽出原主的灵魂炼成“显性人格”,再将死士的意志如暗线般缝入意识深处。
一个完美的傀儡,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控于他手。
清晨,街道上,商贩依旧叫卖,卫兵照常巡逻,妓女倚门招揽生意。但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卖花少女的指尖偶尔会不自然地抽搐,那是死士灵魂在与新躯体磨合;酒馆老板倒酒时总先屈起无名指——这是他作为刺客的习惯性戒备动作。
整座城市正在变成一座精心搭建的舞台。
累累尸骨是地基,鲜血是粘合剂,而所有“演员”,都是诸王们为那位大地神子精心挑选的"礼物"。
李昴行走在凛冬堡的街道上,修士长袍的下摆扫过地面。
他并不知晓——这座城池的每一块砖石下都埋着谎言,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行人眼中都藏着另一重灵魂。若是寻常,他只需问询大地,便能听见土壤诉说鲜血浸透的秘密。
但此刻,他浑然不觉。
并非因为迟钝,而是他从未想过要问。一个习惯洞悉真相的人,往往最容易踏入精心编织的陷阱——当你确信自己随时都能看破阴谋时,反而会失去最基本的警惕。
过度自信,必然失败。现在即使李昴心血来潮询问,圣域施法者的联手也足以将手尾收拾的干干净净,并且用仪式蒙蔽天听。
凛冬堡灰暗的天幕上,一只寒鸦突然掠过。
“嘎——”
那叫声尖锐如刀,像极了嘲讽的笑声。它拍打着翅膀飞向皇宫方向,漆黑的羽毛落下一片,飘摇着坠落,但在半途化为黑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