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月……诶?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听着就有文化!不愧是当老师的,这名儿起得亮堂!”
八月十五的月亮挂在天上,把院子里的石磨都照得发亮。
程瑾月的母亲挺着身孕坐在客厅,而屋外传来的青年浑厚声音,正是程瑾月从未见过的父亲。
两人在月色下,定下了程瑾月的名字,那笑容比田埂上的野菊花还甜。
周围的世界安静得仿佛一切都停止了,只有微风轻拂过田野,带来稻香与泥土的气息。
确定了孩子的名字后,屋外的男人突然停下了手上的活,缓缓走到了门前。
沉默片刻后,程父的语气低沉地说道:“怡萍啊……城里的活定下来了,过完十五,我就得走了。”
听到这话,程母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这么快?不能多待几天吗?”程母的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说道,“这孩子还没出生呢……”话没说完,眼眶先红了。
程父叹了口气,语气无奈:“没办法,那边催得紧。你放心,等我在城里挣够了钱,就回来。”
程母抹了抹眼眶,收了情绪,她明白丈夫现在奋力打拼的原因,没有过多阻拦:“行,我等着你,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还有我弟在呢。”
“诶!”程父笑了笑,心头的压力也减轻了几分。
谁承想这顿团圆饭的香味还没散尽,就成了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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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老屋里挤满了街坊婶子,程母抱着襁褓里的瑾月,脸色白得像糊窗户的纸似的,眼神中透着焦虑和不安。
木门“吱呀”一声,弟弟喘着粗气冲进来,裤腿上还沾着泥点子。
“姐,派出所那边说,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可是……姐夫去的那个单位是个私活儿,根本没有登记信息,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弟弟喘了口气,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奈,略带犹豫艰难地吐出后半句:“现……现在只能按‘失踪’处理,他们还在加紧找,但……希望不大。”
程母听到这句话,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摔倒。怀里的瑾月被惊醒,“哇”地哭开了。
“诶陈老师,小心点!刚生完孩子,身子骨弱,可不能这么激动!”
“是啊,您先坐下,别急。现在不是还在找吗?”
“对!说不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
三五个婶子七手八脚地把程母扶到藤椅上。
程母坐定后,神情有些迷茫,低声呢喃道:“是……是这样啊……”
程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看着正在哭闹的程瑾月,整理了情绪,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没事没事,只要还有希望就行……”
程母调整心态的能力除了令人感到惊讶外,还带着一丝凄凉。
就在程母转身的瞬间,一滴滚烫的泪水悄然滑落,滴在程瑾月粉嫩的脸颊上。
意识流中的程瑾月望着母亲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泪水也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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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月,来!”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周围的场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随着时间的车轮缓缓转动而变换。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从程瑾月身边跑过,那是年幼的她,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宛如春日里盛开的花朵。
小女孩搬来小板凳,坐在母亲身边,仰起头,看着天上那轮皎洁的圆月,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憧憬。
程母面带微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说:“这月亮,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圆圆的、明亮的。你要像这月亮一样,永远散发着光辉。”
程瑾月咬着嘴唇,笑得格外灿烂,眼中满是对未来的美好遐想。
那时的她,并未察觉到,父亲的失踪在母亲心中留下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伤口藏在母亲无奈又悲伤的眼神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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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对!再往左偏一点,很好!茄子!”
照相馆里,布置简单却处处透着温馨。
墙上挂着几幅老式相框,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摄影师正为即将上幼儿园的程瑾月拍摄证件照。
六岁的程瑾月乖巧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脸上绽放出纯真无邪的笑容,宛如小天使一般,等待着摄影师按下快门。
“好嘞!”摄影师放下相机,看着程瑾月夸赞道:“这孩子笑得真甜,以后准是当模特的料。”
程母听到这句话,眼神微微一颤,嘴角的笑意更深,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欣慰,又似伤感。
一旁的弟弟敏锐地察觉到程母的情绪变化,思索片刻,轻声提议:“姐,要不你和小月一起拍一张吧?难得有这机会。”
程母听到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微笑说:“好啊。瑾月,来,妈妈抱着你。”
程母蹲下身子,将程瑾月轻轻抱在怀里。
程瑾月依偎在母亲温暖的胸前,笑得愈发灿烂,那笑容仿佛能驱散世间所有阴霾。
程母看着渐渐长大的程瑾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中满是温柔与期许。
随着相机闪光灯的再次亮起,母女俩温馨的笑容被瞬间定格,化作永恒的记忆。
意识流中,程瑾月伸手抓住那张在空中缓缓飘动的照片,在时间的冲淡下逐渐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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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二十万么!这窟窿,姐给你填!别哭了!”
素来轻声细语的程母突然拍桌子,震得茶碗叮当响。
一旁的弟弟则坐在客厅不敢抬起头,因为投资酒店失败,还欠二十万的窟窿补不上,正在偷偷抹眼泪,愧疚与无助写在脸上。
程母从卧室出来,将一张银行卡递了出来。
“这卡里有20万,你先拿着救急。”
弟弟看着手中的银行卡,他也知道这钱是程母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留着给程瑾月考大学用的。可眼下自己被逼得走投无路,实在是别无他法。
“姐,我知道这钱你攒得不容易,小月马上也要考大学了,也是用钱的时候……”弟弟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哽咽,“姐,你放心,等我填好了这窟窿,一定走正道挣钱还你!”
程母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叹气:“吃了饭再走吧……咳咳……”
待弟弟离开后,程母瘫在竹椅上,眼神空洞,室外黄昏的余晖映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苍老消瘦。
然而,当电话铃声响起,听到程瑾月的声音时,程母瞬间振作起来,情绪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疲惫与落寞只是一场幻觉。
只是那时的程瑾月,并不知道在母亲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伤痛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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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结果出来了,是——阿尔兹海默症——”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鼻难闻,白色的墙壁和冰冷的灯光让人感到压抑。
舅舅将程母的化验单递给了程瑾月,脸上满是忧虑。
程瑾月放下肩上的书包,喘着粗气,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来:“什么?阿尔兹海默症?这怎么可能…… 妈妈才四十多岁啊!她怎么会……”
“医生说是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虽然罕见,但确实发生了。这段时间,她总是忘记事情,有时候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舅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那有什么办法能治吗?医生怎么说?”程瑾月焦急地追问,眼中满是惶恐与无助。
“医生说,目前没有根治的办法,只能靠药物延缓病情发展。可是……效果有限。”
程瑾月的目光缓缓移向病房内。
病房内,程母坐在床边,眼神空洞,神情茫然,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妈……”程瑾月轻声呼唤,可程母却一脸茫然。
程瑾月缓缓靠在病床前:“妈,是我啊,瑾月啊……”
程母微微抬头,看了看程瑾月,语气依旧茫然:“瑾月……我闺女?可是……我闺女还小啊,她只有这么高……”说着,还用手比划着儿时程瑾月的身高。
看着母亲的举动,程瑾月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出,她紧紧抱住母亲:“妈,你再好好看看我啊……”少女抓着母亲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好姑娘别哭……”程母笨拙地拍她后背,像在哄别人家的孩子。
舅舅在一旁轻轻摆手,示意程瑾月控制情绪,生怕程母受到更大的刺激。
程瑾月缓缓走出病房,靠在走廊的墙上,神情恍惚,仿佛灵魂出窍。
舅舅站在一旁,满脸复杂的神情,欲言又止。
“小月,你妈妈的事,就先交给我来照顾吧,医药费我也都交过了。你现在赶紧回学校吧,这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吗?”
“我不考了!我要留下来照顾我妈!” 程瑾月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决绝。
“小月啊!你可别冲动!高考这么重要的事可不能说不考就不考啊!你妈妈也不希望你为了她放弃自己的未来!”
“那我就学医!我要考医科大,回来照顾我妈!”程瑾月望着病房中的母亲,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执着。
自那以后,程瑾月将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医学学习中。
然而,越是心急如焚,学习的效率就越低,学业的压力与照顾母亲的责任,如两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稚嫩的肩头,最终将她击倒在了考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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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时间到!请立即停止答题。”
时间与场景瞬间切换,高考结束了,程瑾月望着空白的答题卡,如梦初醒,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程瑾月看着被收走的答题卡,陷入了恐慌中,周围的色彩和光亮也随即消失,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高考失利后的种种画面——舅舅失望的眼神、母亲痛苦的模样、自己与母亲越来越远的距离……
“不要……不要!”
紧张、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程瑾月呼吸急促,冷汗如雨而下,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可脚下突然一空,仿佛坠入无尽的黑暗泥潭,越陷越深,眼中的光亮也渐渐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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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瑾月!”
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束光,顺着泥潭中的光亮传来:“不要被负面情绪占据意识!”
程瑾月渐渐恢复了一丝神志,虚弱地抬眼,顺着光亮的方向望去,声音微弱:“是……林子阳?”
“不要沉沦过去!现在还有机会!快醒醒!”
林子阳的声音化作一道光的影子,将程瑾月从黑暗的泥潭中拉了出来。
程瑾月的眼神重新焕发出光亮,周围的环境如时光倒流般急速倒退,意识也渐渐回到了现实。
考场上,时钟“滴答滴答”作响,程瑾月缓缓抬起头,看清了上面的数字。
尽管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但她重新找回了握笔的力量,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在答题卡上写下了第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