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即便令人悲伤,但它是真实的。
我叫阿奎斯·阿沙奎,出身在整片大陆都是最低等的一批,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是荒原人。
荒原人绝大多数无姓,只有一个聚落的领导者才可以为自己的名字后面挂上聚落的称呼,不巧,我的父亲就是“阿沙奎”聚落的领导者。
但不要以为这个身份可以带来什么不同,生在荒原上就注定了你的一生都要为了饮食而奔走,或是捕猎野兽、或是受雇于外国人、抑或是...劫掠他人。
我的这个身份顶多就是在捕猎结束后可以多分得一块尾巴肉罢了。
在我生命中的前几年,我其实和大多数人小时候一样天真,认为自己见到的就是全部世界,认为人就应该这样活着——在大漠中捕猎、劫掠直到年老体衰再成为他人的猎物,然后变成一抔黄沙。
直到,我见到第一批来自我所认知的世界以外的人。
那一次我们离开了荒原中心很远很远,以至于原本只有在非常好的天气才能堪堪看见的棱镜塔几乎近在眼前。
至于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了这么远?那不重要,而我也早已遗忘。
而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个时候父亲的神情。
原本英明地指挥者我们聚落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的父亲,智慧的仿佛无所不知的父亲,高大的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骄傲的仿佛无所不畏的父亲...
第一次,露出了让我感到恶心的,谄媚的笑。
他把我引到一群人面前,我才知道他们的身份——莫路撒特帝国的商贩。
他们希望我们这群“本地人”可以带领着他们横跨荒原,去往东方的国度“陇墟”。
与此同时,作为报酬,他们给出了一个我们难以拒绝的价位,还有带着一个人离开荒原的机会。
而我,被选中了。
不是因为我那时候就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天分,也不是我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仅仅是因为——我的父亲,那个刚刚把我恶心到的父亲。
现在的我稍加思考便可以知道我父亲那时候的所有算计与行为。
他一方面想要让自己的一个孩子离开荒原,去往更为先进高贵的地方成长,增长谋略以及见识;另一方面需要留下一个孩子,由自己亲自教导,让她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领袖。
很显然,前者是我,后者是我姐姐。
原因也很简单,我是个男人,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更有可能活下去,并且“价值”偏低。
如果是我姐姐的话,真的跟这群商人回到帝国,想必立刻就会被卖到某个风月场所吧...
事实上,他还有一个算计,不过那不需要我现在的思考了,我只需要回忆那一天他与我的对话便好——他希望我在学成之后不要忘记荒原人的宿命,希望我再回到荒原。
但不论他有多少想法,隐藏了多少诡计也好,我都得感谢那一天。
因为在那一天我才真正看到了世界的差距,明白了世界如此广大,有那种不需要任何捕猎受伤就可以得到我们所期待的一切的人,他们将我们视为玩物,而不是同样的“人”。
我认清了那个事实。
至少在我认为,那一天才是阿奎斯·阿沙奎真正的诞生日。
在旅途开始之前,我便有了一个想法——他们或许不是真正的商贩,商贩一定追逐利益,而他们明显付出了过多的报酬。
在旅程结束之后,我跟着他们回到莫路撒特帝国之后,这个想法也得到了印证。
他们是探子,去探查陇墟的状态,而被他们带回帝国的我,毫无疑问地,被卖掉了。
他们痛打了我一顿,把我手脚带上镣铐,扔进了一间小黑屋,就等着奴隶商人来的时候把我换成一笔额外报酬。
但很明显,即便是和那时候的我比起来,他们也明显属于“蠢蛋”,又或许是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荒原的孩子需要学多少,体力有多么好才能从那片大漠里活下来。
总之我拿着屋内的一缕茅草撬开了锁,靠着骨架还未定型,从铁栏杆造出来的窗户里钻了出来,开始了我在莫路撒特的少年时代。
不过是从一片由黄沙组成的大漠来到了一片由钢铁组成的大漠罢了。
我撕烂了自己的衣服,装疯卖傻地混迹于街头巷尾,因为我那个时候还不懂帝国话,真的作为一个智力正常的外国佬孩子的话保不齐会被抓起来送到奴隶市场,但没人会跟一个小疯子过不去,他们只会觉得晦气。
那段时间,我习惯了四肢着地,留着长长的指甲,满嘴污秽的牙。
但我同样明白,这样活不下去,也不是我想过的生活,我必须往上爬!
最后,我选择了一处学校作为我的“巢穴”。
我在那个学校附近数公里的所有小巷都有自己的藏身基地,每天四肢着地跑到那个学校,跟一条狗一样蜷缩四肢,装作晒太阳的样子偷听着那里的授课。
当然,这样的生活刚开始并不容易,每一次被保安发现都得像狗一样跑出去,不能被他们发现我的精神正常,不能被他们发现我拥有智慧。
但随着时间流逝,我的存在在那个学校变得人尽皆知,一些“心善”的学生会趁着课间找到我,掏出一点面包碎屑放在手心然后伸到我的面前。
在这种时候,我必须先展现自己的“野性”,先嗅一嗅,然后向对方呲一下牙,但时间绝不可以长,否则一定会招来一顿暴打,接着伸出头,吃掉他手中的面包屑。
接着,那个向我递出食物的人就会收获他同行者“你好勇敢”、“你好善良”的称赞(这是我之后搞懂帝国话之后知道的),接着他会挠着头“自谦”,又跑去洗干净刚刚被我碰脏的手。
就这样,我的存在,逐渐作为一个展现人们“善良”、“勇敢”以及满足他们“立于他人之上”的心理嗜好的“宠物”被那个学校接纳。
如果我真的是一个小疯子的话,或许就会那样混下去吧...
但我不是,我是“天才”!
大约一年以后,我理解了大部分的帝国话;三年以后,我学完了那个学校的所有课程。
我已经拥有了我那时需要的所有知识,所以,我离开了。
有一套某个学生“大发善心”扔给我让我过冬的衣服,我将它细心藏好,每天呵护,而在那一天,我洗干净了自己身上积年累月的污垢,再一次穿上“文明人”应该穿着的衣服,再一次,作为一个“人”,站在莫路撒特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