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开三年A班教室门时,巨大的声响让里面所有正在安静自习或低声交谈的高年级生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惊愕、疑惑、不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而我,眼里只有那个坐在窗边、仿佛与周遭喧嚣隔绝的身影。
冰室雪奈。
她正低头看着一本厚重的原文书,阳光透过玻璃,在她乌黑顺滑的长发上跳跃。
我的闯入似乎并未引起她太大的反应,她只是缓缓地、极其从容地合上书,抬起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平静地望向我,仿佛我的出现早在她预料之中。
“冰室雪奈!”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狂奔和愤怒而嘶哑颤抖。
我几步冲到她的课桌前,完全无视了周围瞬间变得针落可闻的寂静和那些高年级生投来的、带着审视与不赞同的目光。
我将手里那团被捏得皱巴巴的通知函,狠狠拍在她的桌面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理智都被燃烧殆尽的怒火取代,“羞辱我还不够吗?把汐逼成那样还不够吗?!现在又用这种玩意儿‘通知’我?!你把我当什么?!你的玩具吗?!”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愤怒、困惑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冰室雪奈垂眸,看了一眼桌上那团可怜的纸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过于平静的姿态,在这种激烈的对峙下,显得格外刺眼和……高高在上。
她轻轻抬起手,用纤长白皙的指尖,将那团纸慢慢抚平,动作优雅得仿佛在对待一件艺术品,而不是我愤怒的证物。
“这是学生会的正式通知,胧月同学。”她抬起眼,声音清冷平稳,没有丝毫波澜,与我激动的状态形成残酷的对比,“作为当事人,你有义务出席澄清会议。”
“义务?澄清?”我简直要气笑了,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澄清什么?澄清你是怎么录音的?还是澄清你是怎么用那段录音逼走汐的?!需要澄清的人是你才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让人完全无法窥探其下的真实情绪。
“情绪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胧月同学。”她淡淡地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教诲意味?“如果你对通知内容或会议形式有异议,可以在会议上提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闯入高年级教室,扰乱秩序。”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非但没有熄灭我的怒火,反而让我感到一种被彻底轻视和掌控的绝望。
她永远是这样,用最冷静、最理性的方式,将我的所有反抗都定义为“情绪化”和“无理取闹”。
“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她那密不透风的逻辑和冰冷的态度面前,我所有激烈的言辞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高年级生们虽然保持着沉默,但他们的眼神已经清楚地表达了他们的立场——对我这个闯入者、扰乱者的不满。
就在这时,冰室雪奈微微侧过头,对坐在她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班长的女生轻声说了一句:“抱歉,宫崎同学,一点私事,打扰大家了。”
那名叫宫崎的女生立刻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看向冰室雪奈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敬畏和顺从。
这种细微的互动,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我的脸上。
看,她在这里,依旧是那个受人尊敬、掌控一切的学生会长。而我,不过是个失了控的、可笑的跳梁小丑。
冰室雪奈重新将目光转向我,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会议通知已经送达。”她看着我,用那种宣告式的口吻,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出席,或者因无故缺席而承担相应后果,选择权,在你。”
她顿了顿,目光在我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补充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但我建议你,做出‘正确’的选择。”
正确……的选择?
什么是正确?服从她?参加那个狗屁会议?继续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再次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无论怎么挣扎,线头都牢牢攥在她的手里。
我看着她那张冰封般完美无瑕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平静,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怒火。
跟她讲道理?跟她抗争?
没用的。
从一开始,就没用。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最终,我什么也没说。
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深深地、带着刻骨恨意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我猛地转身,在全体三年A班学生复杂的注视下,像一头战败的野兽,带着满身的狼狈和伤痕,踉跄着冲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走廊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知道,我输了。
又一次,输得一败涂地。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逃回了二年B班。冲进教室的瞬间,里面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再次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带着未散尽的兴奋和新鲜出炉的、对我刚才“壮举”的窥探。
我无视了一切,踉跄着扑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滚烫的脸颊埋进冰冷的臂弯里。
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是血液奔流的声音,也是冰室雪奈那清冷而残酷的余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屈辱,愤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无力感,像沼泽里的淤泥,紧紧缠绕着我,向下拖拽。
我输了。在冰室雪奈那密不透风的冰冷逻辑前,我像个小丑一样,徒劳地挥舞着愤怒的拳头,却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并反手扣上了“扰乱秩序”的帽子。
“正确”的选择……
她凭什么定义什么是正确?
可悲的是,我似乎……别无选择。
整个上午,我都维持着这个鸵鸟般的姿势,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老师讲了什么,周围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大脑一片混乱,时而空白,时而充斥着冰室雪奈那张脸和她的话语,时而又是汐崩溃哭泣的模样。胃里一阵阵痉挛,恶心感挥之不去。
午休的喧嚣与我无关。我没有去拿便当,也没有力气去任何地方。直到下午第一节课的预备铃响起,我才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抬起头。
眼睛干涩发痛。
下午是令人昏昏欲睡的现代社会课。然而,课程进行到一半时,教室里的广播喇叭突然“滋啦”响了一声,打断了老师的讲课。
“通知:今日放学后,将于礼堂召开临时全校集会,请全体师生准时参加。再通知一遍……”
全校集会?临时?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我猛地坐直了身体,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不……会吧……
周围的同学也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交头接耳。临时全校集会非常罕见。
现代社会课的老师皱了皱眉,显然也有些意外,但还是示意大家安静,继续上课。
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几乎让我无法呼吸。我死死盯着讲台,视线却无法聚焦。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旋转的念头——冰室雪奈!一定是她!她所谓的“澄清会议”,难道要搬到全校师生面前?!
接下来的两节课,对我来说成了最漫长的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油锅里挣扎。我能感觉到冷汗浸湿了后背,手指冰凉得不听使唤。
放学铃声终于敲响,像丧钟一样回荡在校园里。
“走吧走吧,去礼堂!”
“突然开什么大会啊?”
“不知道啊,好奇怪……”
同学们议论着,收拾书包,陆续离开教室。我僵在原地,直到教室里几乎空无一人,才如同奔赴刑场般,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礼堂。
礼堂里人声鼎沸,学生们按照班级区域坐定,嗡嗡的议论声汇聚成一片低沉的海洋。
灯光打在高高的讲台上,那里已经摆放好了麦克风和几个座位。我低着头,找到二年B班的位置,缩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椅子里。
教导主任先上台讲了几句关于校园纪律和近期学风的话,内容老生常谈,台下回应寥寥。但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果然,在教导主任示意后,一个身影从容地走上了讲台。
冰室雪奈。
她依旧穿着笔挺的校服,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神情淡漠。她的出现,立刻让原本有些躁动的礼堂安静了不少。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崇拜,有好奇,也有敬畏。
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琉璃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冷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止。
她真的要……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下午好。”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礼堂,清晰,冷静,不带丝毫波澜,“占用大家宝贵的时间,是为了就近期校园内流传的一些关于我个人的不实信息,进行一次正式的澄清。”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死死攥住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几乎要让我晕厥的恐惧。
“想必部分同学已经有所耳闻,”冰室雪奈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关于我与二年级胧月悠同学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一些偏离事实的猜测和议论。”
她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能感觉到周围瞬间投来的、无数道炽热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几乎要将我烧穿。
“在此,我郑重声明,”冰室雪奈的声音通过音响,冰冷而有力地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我与胧月悠同学,目前正在以结婚为前提,进行交往。”
……
……
……
时间,仿佛凝固了。
礼堂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绝对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我瞪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刚刚听到的信息。
结……婚……?
前……提……?
不仅仅是台下的学生,连坐在前排的老师们,脸上都露出了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交往”的范畴!这是……这是……
就在这极致的死寂和震惊中,冰室雪奈微微侧身,从讲台上拿起了那个我无比熟悉的、银色的便携音箱。
不…… 不要……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
她的指尖,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请!请和我交往!”
我那紧张、磕绊,带着破釜沉舟般愚蠢勇气的告白声,再一次,无比清晰地,回荡在足以容纳全校师生的、空旷而寂静的礼堂里。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尊严上,将它砸得粉碎。
声音在礼堂的墙壁间碰撞、回荡,带着令人窒息的回音。
播放完毕。
冰室雪奈按停音箱,将它放回讲台。她抬起眼眸,再次看向台下,那双琉璃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段录音,可以证明胧月悠同学告白的真实性,以及我接受告白的诚意。”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力度,“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建立在双方明确意愿基础上的,严肃且认真的。任何与此相悖的传言,都是不负责任的诽谤。”
她微微停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台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最终,那冰冷的视线,穿透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缩在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的我身上。
那一刻,我仿佛能听到她无声的宣告:
看,这就是我的“澄清”。 这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正确”的选择。
“我的发言完毕。”
她微微鞠躬,然后,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如同完成了一场完美的演出,从容地走下了讲台。
教导主任一脸错愕地上台,似乎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台下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惊呼声、议论声、抽气声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瞬间淹没了整个礼堂!
“结婚前提?!我没听错吧?!”
“冰室学姐和那个二年级的?!”
“是那个胧月?他何德何能?!”
“录音!居然还有录音!”
“这是当众逼婚吗?太可怕了!”
无数的目光,如同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我。
惊愕、羡慕、嫉妒、鄙夷、同情……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碎。
我僵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冷,动弹不得,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聚光灯下,承受着所有人的审视和审判。
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
冰室雪奈……
她用最极端、最残酷、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这场由她主导的战争,推向了一个我永远无法想象的、荒谬而恐怖的顶峰。
结婚前提?
我看着她消失在后台方向的、冷漠而优雅的背影,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某种彻底毁灭后的虚无感,缓缓地、缓缓地笼罩了我。
完了。
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