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得几乎残忍，无情地晾晒着昨日那场闹剧残留的狼狈。踏进校门，空气里弥漫着与前几天截然不同的氛围。
那些曾经或同情、或畏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今都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指点和窃笑，对象却不再是我。
"看，是胧月..."
"他居然还敢来学生会？"
"听说昨天冰室学姐被她父亲当众......"
"嘘！小声点！不过真是没想到啊......"
"活该吧，谁让她平时那么嚣张......"
议论声像苍蝇般嗡嗡作响，清晰地将"冰室雪奈"和"耳光"这两个词传入耳中。权力的金字塔仿佛在一夜之间颠倒，曾经施加于我的压力，如今正以更汹涌的态势反噬向她。
我本该感到快意，感到复仇般的解脱。
但听着那些幸灾乐祸的议论，看着那些投向我的、带着微妙敬畏的目光，我心头却沉甸甸的，没有丝毫轻松。冰室雪奈最后那破碎般的身影，和那句萦绕不去的"我等你很久了"，像两根无形的刺，扎在心底。
我必须去找她。
不是去耀武扬威，不是去落井下石。
我只是...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在那冰冷的面具和残酷的手段之下，是否真的隐藏着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根源？
走向学生会室的脚步，比昨天更加沉重，也更加坚定。
学生会室的门虚掩着。我抬手，停顿一瞬，还是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宫崎书记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推门而入。
室内的气氛比外面更加凝滞。宫崎书记和几名干事看似在处理文件，但眼神的余光都不由自主瞟向会长办公桌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紧张。
冰室雪奈就坐在那里。
她依旧穿着笔挺的校服，黑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她正低头批阅文件，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平静而专注。
仿佛昨天那记响彻会议室的耳光，那些足以摧毁她所有骄傲的议论，都只是一场幻梦。
我的出现让空气瞬间冻结。
干事们纷纷低头，连呼吸都放轻了。宫崎书记站起身，脸上带着戒备和尴尬。
冰室雪奈缓缓抬头。
目光相撞的瞬间，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红肿的痕迹，妆容完美无瑕，将所有情绪都掩盖在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之下。只有那双琉璃色的眼眸，在与我对视时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瞳孔深处有冰冷的针芒一闪而过。
然后，那抹针芒迅速隐去，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有事？"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听不出丝毫被当众羞辱后应有的情绪。
这种极致的、近乎不正常的平静，比她歇斯底里更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违和感。
"学姐..."我开口，声音干涩，"关于昨天......"
"昨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她打断我，语气淡漠，"所有针对你的不当指控均已撤销。如果你是为了确认这一点，现在可以离开了。"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拿起笔准备继续批阅，姿态从容得仿佛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访客。
这种彻头彻尾的、将昨天发生的一切彻底"抹去"的态度，像冰水浇灭了我心中残存的沟通幻想，点燃了难以言喻的怒火。
"结束？"我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对你来说，那只是个可以随意'结束'的事件吗？你用权力威胁我，试图毁掉我，甚至牵连到汐！现在因为你父亲的介入，事情解决了，你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宫崎书记和干事们紧张地看着我们，却无人敢上前。
冰室雪奈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透出用力的白色。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平稳到令人发指的语调回应：
"我行使的是学生会长的职责。对于过程中可能产生的误会，我表示遗憾。但现在，结果符合规定，事件已经了结。你的个人情绪，不在学生会的处理范围之内。"
"误会？遗憾？"我几乎要气笑，"冰室雪奈，你到底有没有心？还是说，你的心早就被冻成了冰块，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你对我做的那些事，仅仅用'误会'和'遗憾'就能概括？"
我死死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还有你以前说的那句话，'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从一开始就在计划着什么，对不对？！"
当我问出这句话时，她握着笔的手骤然停顿。
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墨点，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书写。
但她停顿了。
那不是被激怒的停顿，也不是茫然的停顿。那更像是被触及某个核心秘密时，下意识的、极力掩饰的反应。
她终于再次抬头看向我。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不再是纯粹的平静或冰冷，而是凝聚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冰冷，有嘲弄，有深沉的疲惫，甚至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在看着一个永远无法理解某些事情的愚蠢孩童般的怜悯。
"有些问题，"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带着奇异的虚无感，"追问答案，未必是明智的选择，胧月同学。"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看向了某个我无法触及的黑暗深处。
"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中去吧。"
说完，她不再给我任何开口的机会，重新低下头专注于文件，周身散发出的拒绝气息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冰冷坚决。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低垂的、仿佛覆盖着一层永不融化的冰霜的侧脸，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怒火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壁，被尽数弹回。
她没有崩溃，没有失态，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她只是用那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和漠然，将一切推开，将自己重新封锁在那座冰封的堡垒之中。
昨天的耳光，众人的嘲笑，权力的动摇似乎都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早已将所有的真实情绪都深埋在了那副完美面具之下，无人可以触及。
我看着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我和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对立和仇恨，还有一道更深、更绝望的鸿沟。
我缓缓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学生会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
走廊里阳光明媚，学生们嬉笑打闹。
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冰室雪奈没有变。她依旧是那个冷酷、掌控一切的学生会长。
但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仅仅是想反抗，想保护。
我更想...知道。
想知道那冰层之下到底冻结着什么。想知道那句"等了很久"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想知道是什么，造就了如今这个仿佛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的冰室雪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