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被西尔维娅拉回了正常的舞步，心脏要爆炸般狂跳。我道：
“对不起，我……”
“没事没事，是我没通知好。”
西尔维娅笑嘻嘻地回应。
她就不会惊慌或者不安吗？
不给我混乱的时间，号角声第三次响起，节拍随之再次加速。天空依旧晴朗，乐音却已密集如嘈杂的暴雨，地面则被冲刷得泥泞不堪，再难找到一处安稳的落脚点。
到最后一段了。
这群无聊的围观者兴奋到了极点，发出空前聒噪烦人的议论、喝彩与叫骂。
噪音夹杂着乐音自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跟不上的舞者越来越多，踩到脚的痛呼声此起彼伏，一个个慌乱的身影在我眼前摇摇晃晃，引来更多的哄笑。
我心下惊惧，干脆咬破舌尖，然而灼烧头脑的恐慌不减反增。
可恶，可恶！集中啊！别想七想八！不能再犯错了！跟着西尔维娅走！
呼吸，稳住呼吸……看着脚下。不对，要看着前方。该死，就是那边啊……好好看着啊！
眼前银白色的身影忽然停下。我差点直接撞上去，好不容易刹住车。我忙眨了眨眼睛，将被汗水模糊的视线清理干净。
堪称狂暴的燥热鼓点仍在继续，舞者们仍在周围踏着艰难支撑的步伐，观众们仍在高呼。
而在这风暴的中心，西尔维娅静静地站在我面前。她用虎口托着下巴，摆出沉思的模样。
我困惑不已。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了？还没结束啊！西尔维娅，你看，有人在看我们这边了！
西尔维娅道：
“我想了一下，赶着初学者上架果然还是太过分了。难得的祭典和舞会，你全都耗在紧张和拼命上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压抑着声音道：
“你在说什么呢？罗斯玛丽还在等，要是失败了……”
“失败就失败呗。她只是想让哥哥走个后门，又不是啥大事。”
“所以呢？就该这样停下吗？就这么走出舞池？”
我的声音有点失控。不过，西尔维娅只是露齿一笑。
“曲子大概还有五六分钟。我现在来从头教你跳舞吧。”
我花了几秒钟才明白她说的话，却怎么都无法理解其含义。
她在说什么？她看不见周围吗？她有好好想过结果吗？
柔软的触感贴上脸颊，将我的思绪一下打断。
西尔维娅抚着我的脸颊，将我的头拨正。
“首先，不要看别处。人体是复杂美丽的系统，若不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是很难驾驭它的。”
她清亮的声音拨开聒噪的乐音和鼎沸的人声，清晰无比地传入了我的耳中。
燥热的心跳渐渐放缓。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西尔维娅的身上。
她一边牵起我的手，一边扶住我的脊背，目光在我的身上流转。
“对，就这样，先感受你的脚底。踩稳了，好好地用地面撑住自己。”
她的耳语和着温热的吐息，若有若无地抚过我的耳廓。
或许是为了更好地观察我，她轻轻前倾身子，考的更近了些。淡淡的清香萦上我的鼻尖。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站稳了身体。
“做的不错。然后是呼吸。”
她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手则依旧抚着我的腰，让微凉的触感在我全身漫开。
“……吸气，感受胸腔的膨胀，聆听气流涌动的声音……再慢慢呼出。”
我下意识地照做。几次呼吸之后，原本要炸开的胸腔平静不少，而周围的喧嚣也慢慢褪去，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睫毛微微卷翘，在阳光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钴蓝色的眼睛清澈见底，微微开合的唇瓣带着自然健康的光泽……
“很好哟。现在，我们试着动一动吧，最简单的步伐就好。”
按在我腰后手送来一个轻柔的力道，牵着我的手向前迈出。
我能感受到脚下的实感，能感觉到身体随着引导自然地移动，不再有丝毫滞涩。
西尔维娅一边引着我在舞池中漫步，一边低声说着各种教导。
时而为了纠正我的重心，时而为了强调节拍，有时只是静静看着我的动作，发出一声羽毛般轻柔的笑声。
起初，那些不识趣的舞者和观众还会偶尔闯入我的余光。
但很快，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只有眼前的她清晰明媚。
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与她初遇的那片森林，在某个宁静的午后，进行着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练习。
步伐越来越快，旋转越来越多……算了，怎样都好。
我已经无暇他顾，全部心神都聚焦在她闪耀着光芒的一举一动上。
来吧，再多一点，再看得仔细一点。她的身影，她的气息，她此刻的每一个细节……尽数烙印在心底吧。
我凝望着她专注而明亮的眼眸，不由喃喃自语。
“……真美。”
“抱歉，你说什么？音乐太大啦，讲清楚点！”
我不禁露出微笑，大声道：
“西尔维娅，跳吧。”
“什么意思？”
“你一直在顾忌我对吧？担心我失误。没事的，尽情跳吧，我会接住你的！”
西尔维娅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澄澈的蓝色瞳孔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讶。
不过，那惊讶很快如冰雪消融，化为足以让阳光失色的灿烂笑容。
“好！我信你了哟！”
话音未落，急促到堪称狂暴的鼓点惊雷般炸响，舞曲的最后一段来了。
西尔维娅握着我的手猛然发力，不是向前或向后，而是带着我一齐旋转起来。
速度越来越快，将周围的景象都一并化作流光的模糊彩带。在如此剧烈的转动下，我却丝毫没有眩晕感，只觉得她随风飞扬的发丝动人到了极致。
旋转达到极限的刹那，西尔维娅的动作骤然一变。
她顺着惯性猛地沉下身子，强大的力量甚至让地面隐隐震动，同时双臂发力，将我整个人甩离引力，抛向空中！
失重感瞬间将我包裹。世界天旋地转。舞池，人群，乃至那石质平台都潮水般褪去，只有和着音乐和欢笑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
下一刻，西尔维娅亦飞离地面。
在我飞到最高点，将坠未坠的静止之时，她飘到我的身前，在飞扬的裙摆中，微笑着向我伸出手。
时间在此刻被拉得格外长。
她飘飞的发丝，她带着笑意的呼吸，她发丝间传来的清香，她的眼睛和倒映其中的我自己。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重力再度掌控一切，将我们一同拉回地面。她带着我继续在空中肆意旋转，在灿烂的光与风中纵情大笑。
我稍微凝滞腿部，让自己先一步落回原处；西尔维娅则踏着最后的鼓点，轻盈地落在我的眼前。
她拢起散开的刘海，道：
“如何？只要全神贯注配合身体，跳舞也不难吧？”
“……嗯。不过，看来不完全是呢。”
从头到尾，我可都只在看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