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里安愣了愣，不解道：
“为何在高台上？父亲，您之前不是一直将它随身携带的吗？”
领主维图斯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在被拖入此方世界时，我不慎将水晶遗落在了平台上。”
我望向那高悬的石质平台，以及上面那个散发着微光的物体。
水晶是怎么掉上去的无关紧要，但要怎么拿回来，确实是个天大的麻烦。
达里安也意识到了问题：
“原来如此。可这里已经没有了之前庆典时用于登上平台的魔法阶梯……父亲，您有什么办法能将其取下吗？例如，用您刚才的火魔法远远地把它轰下来？”
“很遗憾，我的火焰魔法虽然威力尚可，但缺乏那种精密的操控力，强行轰击只会将水晶一并破坏。”
领主摇了摇头。
“但达里安，我不是让你学过‘虚执’和‘隐遁’两种符文的应用吗？它们都可以轻松应对眼下的场景。”
达里安眼神躲闪，有些尴尬地错开视线：
“抱歉……父亲。是我……懈怠了符文的练习。”
这位少爷平时做什么都亲力亲为，也没什么架子，实在很难想象他会偷懒……恐怕，真的只是才能有限吧。
……我又如何呢。
犹豫片刻后，我道：
“请让我去吧。西尔维娅的符文应该足以应对。”
领主看向我，目光带着审视：
“亚当，那名精灵小姐传授的符文，可以隔空取物吗？”
我摇摇头，坦诚道：
“不行。我打算用冰霜之力，在地面和平台之间搭起一座临时的‘冰梯’，然后走上去，亲自拿下水晶。”
短暂的沉默后，达里安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少年，你前不久才刚刚开始接受正式的战斗训练吧？没问题吗？你这个方法……可是要穿过那些……那些‘东西’聚集的舞池啊！”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西尔维娅露出微笑。
“当然有问题。所以，等星尘到了，您一定要给我个比其他人更漂亮的徽章啊。”
领主维闻言，露出一丝笑意，对我道：
“好孩子，你有胆识，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格雷·威尔逊。”
……什么意思？“当年的”威尔逊先生？
我记得很清楚，在十年前那场兽潮来袭之前，威尔逊先生虽然聪明，但在镇上并不起眼，只是个普通的孤儿。
兽潮之后没多久，他就离开了银叶镇，从此再无音讯。
可在兽潮中，他不是救了我之后就立刻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了吗？怎么会遇见当时应该正在森林深处指挥战斗、讨伐魔族的领主大人？
“您在兽潮中见到了威尔逊先生吗？”
领主露出暧昧不清的笑，道：
“这个问题，我等你回来后再告诉你。另外，请谨慎一点，尽量不要表现出任何‘察觉到它’的举动。”
……是啊，回来后再说吧。
“感谢您的祝福。我出发了。”
我用力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向舞池走去。
……
杰克逊的异变有些骇人。
但是，他似乎是因为“说出”了萨寇菲格斯的名字而遭难的，乐师卡尔只是作出了诱导而已。最终触发条件的还是他本人。
只要小心谨慎……应该就没问题！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步步走到舞池旁。
无论是那些面带笑容的舞者，还是演奏着欢快乐曲的乐师，亦或是刚刚加入其中、动作矫健的杰克逊……他们都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靠近，依旧沉浸在各自的“表演”中。
很好，就给我这样保持下去吧。
我屏住呼吸，翻过木栏杆，轻轻跃入舞池。
当我再度抬起头，准备确认高台方向时——一张脸毫无征兆地、几乎是紧贴着我的眼帘出现了。
是一个戴着滑稽南瓜头套的陌生舞者。
他正站在我身前，足以感受到鼻息的位置，圆瞪双眼盯着我。
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我瞬间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用疼痛阻止自己发出惊叫。
冷静！亚当！冷静！他只是靠近了些！只要不说话，只要不提那个名字，就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我装作看不见他，正要侧身离开，舞者却嘴唇微动，开口了。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完全没有看见他，身体僵硬地想要从他身侧绕开。
然而，那个南瓜头套下的嘴唇，却微微蠕动，发出了清晰的的声音：
“我知道……西尔维娅在哪里。”
说着，我看见他慢慢摘下头套。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西尔维娅？！他知道？！
我几乎要立刻开口追问，目光却下意识地瞥见了他脖颈处的一抹暗红——那是一道极其纤细、如同蛛丝般的血色红线，将他脖子以下的古铜色皮肤和往上那病态苍白的脸皮截然分开。
如此说来……他的脖子上，究竟是“谁”的脑袋？
绝对不能看！
“永冻！给我停滞在空中！”
我当即凝出第二符文，将南瓜封死。
他猛地推动南瓜，力道大得将手腕折断，却也没能撼动法术分毫。
我不敢有丝毫耽搁，转身就要从他身侧绕开。可就在这时，他竟然用没有骨折的那只手，抓住自己的脖子，然后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头颅以下的、那具属于别人的身体给……撕开了。
鲜血飞溅。头颅自南瓜中降下。
该死！不能用第二符文封住头颅，那恐怕也算是“认知”到了它！
我只得慌忙闭上眼睛，将自己浸入黑暗之中。
冷静，冷静，亚当！冷静！问题不大！
我高声问道：
“达里安少爷！我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达里安的声音响起。
“可以！他已经把头拿走了！”
我心下一喜，但随之一颤。
……不，不对。达里安不能准确地指出“头”的存在，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说话的人不是他。
在我想好的半秒后，另一个达里安的声音果然响起。
“少年，不行！你现在绝对，绝对不可以睁开眼睛。不，直到离开舞池之前，你都不能睁开眼睛！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头颅已经掉在身后了，为什么不能睁眼？
难道……难道在我闭上眼睛的几秒内，舞池中出现了其他更恶劣的东西？
黑暗顿时变得扎人，连空气都更加沉重。
我的呼吸渐渐急促，心跳如雷。
该死。
达里安因为规则限制，没法说得太详细。那些“东西”很可能会模仿他的声音来诱导我。他也无法为我指引方向。
这样的话……只能依靠触觉和记忆了。
我强迫自己回忆刚才看到的平台方向和距离，凭借着模糊的印象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我蹲下身，伸出双手触摸冰冷的地面，集中精神，驱动第一符文。丝丝寒气从掌心涌出，迅速在原地凝结出十级的冰阶。
接着，我再次凝聚寒气，在身前虚空中“绘制”出一根长长的冰杆，小心翼翼地向着记忆中高台的方向挥舞、探寻。
很快，“笃”的一声轻响，冰杆的前端触碰到了坚硬的实体。是平台！还在上方一点……很好，距离感没错，大概还有半米左右的高度差。
我再度制出三个台阶，探到平台，再凝聚魔力，在楼梯与平台间架起桥。
……很好，做的很宽敞坚硬，构筑过程没有丝毫失误。
我先用脚试探了两下，踏上冰桥，向平台走去。
然后，我在本应空无一物的冰桥上碰到了东西。
某种黏腻、冰冷、如同没有骨头的软肉般的东西，黏上了我的脸颊和探路的手臂。
它的触感极其柔软、湿滑，却又像一堵无形的、富有弹性的墙，拦在了我的面前，阻断了去路。
浑身汗毛瞬间倒竖，鸡皮疙瘩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我的皮肤。
舞池……冰桥……在我闭上眼睛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管它的。不能停下来。
我狠狠咬住舌尖，剧烈的疼痛强行驱散了一部分恐惧和杂念。
我不再犹豫，伸出另一只手向前摸索，确认那“软墙”的范围，然后大步朝前方、朝着记忆中领主座椅的方向挤了过去！
那黏腻冰冷的软墙越贴越紧，仿佛拥有生命般蠕动着，将我整个人包裹在内。
同时，它上面似乎还在不断渗出黏液，顺着我的皮肤滑落，甚至有几滴渗入了我的嘴角，涌入我的喉咙，带来一阵阵剧烈的、令人作呕的窒息感。
我强忍着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呕吐感，忍着那无处不在的、滑腻冰冷的触感……
好了，别想太多。
一步，一步。只需要走而已。
一步，一步。
一……
我的脚踏上了坚实的、带着石材质感的地面！
是平台！到了！
我不敢停留，也顾不上擦掉脸上和身上的恶心黏液，立刻循着记忆，跌跌撞撞地摸索到平台中央的椅子边，伸出手，胡乱地在椅子上摸索着。
很快，我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目标——那个冰凉、坚硬、同时又带着某种奇异弹性的东西！是水晶！
我心下喜悦，紧紧抱住水晶，凝滞双脚，径直跃下平台。
稳稳落地后，我不敢有片刻停留，拔腿就向舞池外狂奔！冲！冲出去！
直到身体狠狠撞上木质栏杆，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我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翻过栏杆，重重摔在舞池外的地面上。
但我依旧不敢停下，连滚带爬地又向前冲了数十米，直到身后的音乐声变得遥远模糊。
“少年！这里！你成功了！快过来！”
是达里安的声音！这次……这次听起来是真的了！
我心中一定，但还是犹豫了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声音后，才朝着声源处冲去。
跑到近前，我感受到熟悉的人的气息，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慢慢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达里安和领主就在眼前，脸上带着敬佩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晃了晃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的脑袋，对领主说道：“领主大人，我……我成功拿到水晶了。接下来，要怎么……”
说到一半，我的话语再次卡住了。
一种极其强烈的、冰冷的、带着实质性恶意的被窥视感，如同毒蛇般缠上了我的灵魂。
我低下头，望向自己一路紧紧抱在怀里的、那所谓的“水晶”。
那根本不是什么水晶。
那是一颗眼球。
其中封存着一颗……与威尔逊先生展示的赤瞳极度相似的，一颗绿色的眼球。
在与它对视的同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看到我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