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把涅克罗斯的头砍下来吧……这个想法不错,但我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时寂符文,将这个世界的时间“停止”10秒的魔法。
它是几乎不需要施法时间、无法反制、堪称完美的强大魔法。
然而,以我目前的能力和理解,使用它还存在三个致命的问题。
首先,它所需的魔力量非常惊人。光是一发就将我的魔力抽去了九成。若不是手里剩下的三瓶恢复药剂,用这招等于自杀。
其次,每发动一次后,我的精神和身体都需要至少数个呼吸的缓冲时间,才能承受第二次发动带来的负荷。
这短暂的间隙足以让涅克罗斯这样的敌人杀死我一百次。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除我之外的所有存在,因为时间被彻底停滞,实际上也处于一种“绝对防御”状态,无法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无论是物理还是魔法。
要想对涅克罗斯造成有效杀伤,我就必须先触碰它,将它身体的一部分从时间的停滞中“解放”出来。
但那样一来,我必然会先一步承受住连西尔维娅都无法抵御的死亡魔法直击,瞬间暴毙当场。
……说到底,我甚至都不知道涅克罗斯那由无数尸骸拼凑的身体,其核心究竟在哪里。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在时寂的这10秒内击杀涅克罗斯。刚才那番怒吼,不过是为了掩盖我真正目的而虚张声势的狠话罢了。
一秒过去。
我在手中凝聚寒气,锻出两枚冰锥,将涅克罗斯捏在手中的真正眼球夹出,把它层层冰封,放入怀中。这次,皮带中的眼球动了,是真货。
红瞳……恐怕没时间拿了。
三秒过去。
我随手向涅克罗斯掷出冰锥,并为其赋予永冻之力。冰锥脱手,在空中停滞;但当时间再次开始流动时,它们就会以恒定不变的速度刺穿邪精灵的脑壳。
四秒过去。
我调动体内残余的最后一点魔力,发动符文,将身体积累的所有“疲劳感”和“痛觉”暂时彻底冻结。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我便能无视伤痛,发挥出最大的行动力。
魔力彻底枯竭。我立刻捏碎了第二瓶恢复药剂,任由那精纯的能量粗暴地灌满身体,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六秒过去。
我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到西尔维娅身边。无视她身体的柔软触感和那依旧动人的曲线,一手迅速穿过她的颈后,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膝弯,将她拦腰抱起。
她的身体很轻,却又因为生命的衰败而显得无比沉重。我抱着她,径直冲向最近的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摊位后方。
七,八,九,十……
时间开始流动!
空气中凝固的尘埃再次飘荡,远处人群的奔逃声、哭喊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来。
我抱着西尔维娅,在时寂结束的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躲入了摊位的阴影之后,潜藏在涅克罗斯的直接视野之外。
我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广场中央——很好!
那两枚冰锥,果然如预想般精准地刺入了涅克罗斯那张拼凑的脸上,深深没入眼眶,留下两个狰狞的血洞!
但是,那怪物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嘶吼,只是略带困惑地摇了摇头,脸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愈合,恢复如初。
……果然还是不行吗!这种程度的攻击对它根本无效。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银叶坊和威尔逊先生汇合!
正当我焦急地寻找下一个掩体和逃跑路线时,怀中的西尔维娅忽然轻轻动了一下。
我心中一紧,慌忙低头看去,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微微睁开了那双充血的、失去了神采的眼睛,正用一种极其虚弱、带着试探意味的目光看着我。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脸颊。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了气若游丝、却又带着如释重负般安心感的声音:
“格雷……?你来了……”
……格雷?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
“是我。”
听到我的声音,西尔维娅原本略显安心的神情瞬间变成了茫然,紧接着是全然的慌乱和恐惧。
她开始用那绵软无力的拳头捶打我的胸口,试图挣脱我的怀抱。
“亚当?!……不行!快……快自己逃……我已经不行了……别管我……”
哈,不行了吗?
可你刚才呼唤那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明明充满了安心和希冀,没有一丝一毫绝望的样子呢。
见捶打无效,西尔维娅竟开始虚弱地蠕动身体,似乎想从我怀里滚下去。她嘴里仍在念念有词,如同陷入梦魇般低语:
“我是勇者……不能连累别人……”
“别乱动,会被涅克罗斯发现。”
“……呜。”
她总算安静下来不再挣扎,只是蜷缩起身体,在我怀里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我凝视着她那张失去了往日光彩的脸庞,心中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好不容易才将这些杂念强行压下,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身前那如同迷宫般密密麻麻的摊位。
时停还有三次。
广场离银叶坊不算太远。只要能善用这些摊位躲避,应该能甩开涅克罗斯!
我抱紧西尔维娅,放轻脚步,伏着身体在摊位间穿行。
然后,西尔维娅的声音远远地自身后飘来。
“亚当,刚刚那招真厉害。能教教我吗?”
我浑身一僵,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我难以置信地回望。
涅克罗斯正向我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它的脸、发色、体态、身形……乃至瞳孔的颜色,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诡异的变化,最终变得与我怀中抱着的西尔维娅别无二致!
它慵懒戏谑地笑着,毫不顾忌地踩断一具尸体的脖子……用西尔维娅的脸。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狂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积聚、翻滚,几乎要脱口而出。
我狠狠咬破舌尖,用剧痛强行压制住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怒火,一言不发,转身继续逃!
“不喜欢吗?那这张如何?”
身后传来的声音再次变化,这一次……它模仿的是……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脚步再次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那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温和、宽厚,带着一丝学者般的儒雅。我只在童年记忆中才听到过的、独一无二的腔调……
托马斯·汉默……我的亡父。
它怎么会知道我父亲的声音?
不!不仅仅是声音。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涅克罗斯的外形已经变成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面容温和宽厚的微胖中年男人。
那张脸……那张只存在于我记忆最深处、早已模糊不清的脸。
这个亵渎一切的渣滓……十年前那场该死的兽潮里,它到底……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法抑制的怒火如同岩浆般冲刷着我的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回头,想要冲上去,想要将眼前这个模仿着我父亲形象的怪物撕成碎片!
宰了它!现在!立刻!马上!不管能不能做到!我必须亲手……
“呃。”
怀中的西尔维娅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压抑的痛呼,似乎是因为我刚才无意识地抱得太紧而不适。
她立刻又努力将痛呼咽了回去,但那细微的声音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冷静,冷静。它就是想激我出去才这么做,不能中圈套。
我强迫自己转回头,不再去看那个顶着我父亲面容的怪物,继续在摊位间穿行。
铸币师街那熟悉的入口已经出现在视野的边缘。
父亲的声音跗骨之蛆般穿越了十年的时光,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回忆往事般的温和语气:
“大约九年……不,仔细算算,应该是十年前的一个秋天吧。那天天气很好,一枚形状很漂亮的桦树叶子,正好落在了我的窗台上。
“于是啊,我一时兴起,就去野外散了散步,正巧发现了一名冻毙在路边的魔族强盗。明明已经死透了,他手里却还死死攥着半块肮脏的铜币,真是可怜。
“我带着希冀将他唤醒,却发现他的欲望浅薄到可怜,只想着去银叶镇抢点钱。
“不过,说不定也好呢?就算没法完成仪式,杀点人儿也颇有趣味,足以消遣。”
……就因为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血液仿佛要冲破血管。我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那条通往铸币师街的道路上。
街口附近,还有几个穿着灰色法师袍的人影!他们胸前都佩戴着那种泛着微光的黑曜石徽章……是法师团的人!他们来了!
过去向他们求助!没错,只要过去就好了!别去听!别去想身后那个怪物说的任何一个字!
“那是秋收祭典结束后的第二天凌晨。
“有一名法师平常就不自律,下午没忍住,在节日上小酌了几杯。那天,正好轮到他看守镇的西北部,也就是魔药店附近的区域。
“于是,我们杀了他,进入城镇。
“说起来,那名强盗的运气真的很差,脑子也不太好使。他本来是打算直接去抢劫银叶坊的,却一时忘了方向。
“他从那个法师身上,抢来了一瓶劣质麦酒,喝了几口后,随手将软木瓶塞抛向空中,想用这种方式决定方向。
“很遗憾啊,瓶塞没能落到通往银叶坊和商业区的那条路上。
“它落在了通往魔药店和你家所在的那条偏僻小路上。”
“于是呢……因为一片偶然落下的桦树叶子,因为一个被随意抛起的软木瓶塞……
“你的父亲死了。”
嘴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味。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我的大脑乱成一团浆糊,思考能力变得断续而混乱。
无视它!亚当!无视它!那都是假的!是它编造出来动摇你的谎言!
我加快速度,冲到靠近街边的最后一个摊位后面。
最近的一名法师袍身影已经在几米之外!只要再冲过去……
我强行平复了一下呼吸,凝聚出一枚小小的冰球,朝着那名法师的脚边投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冰球滚动到法师的脚边,发出轻微的声响。然而,那人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依旧背对着我,一动不动。
该死!是聋子还是瞎子?!快点回头啊!没看到我身后的怪物吗?!杀了它啊!!
我凝出第二颗冰球,正要直接砸到他身上,他却先一步转过了头,露出我父亲的脸。
我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不慎将一篮苹果撞到在地。
我转头望向苹果,与已经来到一臂之外的“父亲”四目相对。
接着,父亲的声音同时自身前、以及我的耳边传来。
“至于你,孩子……则是因为这几颗滚落的苹果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