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结束的第二天傍晚，汉默家魔药店的一层。
因为祭典中的骚动，小店理所当然地停业中。
我和艾米丽围坐在柜台前，细数着摆在桌子上的一大堆钱财、物料。
艾米丽拨弄着银币，双眼闪闪发光。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哇，艾瑟拉银币也有二十三枚。出手太阔绰了，我一定要交个金焰的朋友。”
“……交之前要让亚当、阿姨和我见一下哟。”
艾米丽的精神恢复得真快。昨天中午，她还满脸泪痕，表情呆滞，一直牵着我的衣角。现在就元气满满了。
顺便说说这些钱财的来历吧。
格雷默然离去后，达里安接手处理现场，与首席法师一同收拾残局。我则先将昏迷的亚当打横抱起，带着艾米丽回了家。
但当天夜里，达里安便带着许多药剂与钱财前来拜访致谢。父亲明明才刚过世……不知该说他铁石心肠，还是身不由己。
艾米丽瞄了眼窗外的斜阳，道：
“有点晚了。维娅姐，我先去给妈妈换药了。晚饭那边麻烦你了。”
“嗯。辛苦咯。”
艾米丽站起身，向二楼小跑而去。到楼梯前，她停下脚步，回头向我鞠了一躬。
“……谢谢你救下我，救下哥哥。”
轻声说完这句话，她才转身离开。她的语气与刚刚不同，流露出细碎的恐惧和担忧。
这才是她的真实心情吧。真是懂事的孩子，和格雷那混账完全不同。
那么，去搞定晚饭吧。
……
“亚当，晚饭来咯。”
我端着面包和汤羹走进亚当的房间时，他正凝视着窗外，若有所思。
亚当的伤势已然痊愈，但因数次耗尽魔力，身体仍旧十分虚弱，尚需静养数日。
顺便一提，我跟涅克罗斯打时之所以会掉链子，并不是因为啥奇怪的魔法或诅咒……单纯只是因为这具身体时日无多，又连续高强度拼打而已。
好好保养的话，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犯。但随着时间推移，迟早会全身崩溃吧。
这也没办法。
听见我的招呼，他转过身，露出一抹微笑。
“谢谢……今天的汤闻起来格外香啊。”
“因为我加了独门秘方哟。”
我将餐盘轻轻递给亚当，看他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用餐。一时间，屋内只余汤匙与碗碟轻碰的声响。
以往都是他照料我，这次倒是角色互换了。
倒也挺有意思的。
吃到一半，他忽然放下了汤匙，严肃地望向我，道：
“西尔维娅，我喜欢你。”
我差点平地摔倒。
该死，以后跟他说话要随时做好被袭击的准备。
话说，亚当，我都说成那样了，你还不死心啊？
“……谢谢你？为什么现在又说这个？”
“为了做铺垫。总之请你老实听好。”
好嚣张的告白者。我当年要是有他一半的勇气，佩特拉会不会……算了。
亚当脸上泛起一抹绯红，继续说道：
“对我而言，你就像是英雄故事中的人物一般。
“你将简单明了的信条贯彻始终，能为素不相识之人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即使身陷常人早已哀叹的绝境，也能笑对危局，奋战至最后一刻。
“我……我希望成为如你这样果敢坚韧、光明磊落的人，也希望能亲眼见证你的故事到最后。”
……唔哇，夸得有些天花乱坠了。
这家伙比我预想的还要认真。搞得我都不由自主地开心起来。
说到此处，亚当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轻声道：
“因此，我实在不愿见你行事遮遮掩掩。请告诉我，你为何要刺杀威尔逊先生？”
……啊。
二，三，五，七，十一……我说那个神父啊，你这招根本没屁用啊！完全冷静不下来！
我站起身，跑到窗边。很好，外面似乎没追兵和陷阱，就这样跳下去，在森林里找块地把自己埋个十天半月——
“为什么要逃！我没打算对你不利！”
我刚订好逃跑计划，亚当就唐突出现在了眼前。
时停这种东西真的该给人类用吗？神明大人设计师大人你看看他！还有你在静养不要用复杂的魔法！
不过，你我的基础数值还是差太远了。休想拦住……
咦？他刚刚是不是说，不打算阻挠我？
“亚当，你认真的？我那天不止有攻击格雷，也把你刺伤了啊。”
“现在还会再刺我一遍吗？”
“……不会。”
那时毕竟还不熟……但我曾经把亚当打得很惨是事实。
亚当紧绷的表情松弛下来。别这样，恋爱脑好可怕。
“那不就行了。请来聊聊吧，西尔维娅。”
……哎，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确实也没法逃跑了。
亚当应该算是可以信任的好孩子，多少说一些应该也没问题吧。
我回到床边，把椅子扶起来坐下，拍了拍床单。亚当立刻小跑过来，在我身旁坐下。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斟酌着措辞，说道：
“所以，你想要问些什么？我会尽量回答。”
“嗯，首先……关于你和威尔逊先生的关系。其中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构的？”
“基本上都是真的啦，只有结尾部分有点不同。我不是被队伍里其他人抛下的，而是被他们杀掉的。”
亚当语带震惊：
“咦？可是你现在……”
“我那时侥幸活下来啦，外形容貌却因此发生了改变，具体手法就不赘述了。
“你不要因此对勇者小队产生什么偏见，队伍里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人，只是事发时，这些很好的人都已经牺牲了。
“所以，我袭击格雷的理由也很单纯，复仇而已。”
“……抱歉。”
“没事啦。都过去一年多了。”
亚当面露难色，谈话一时陷入沉寂，连汤都似乎变得有些黏稠了。呃，你这家伙，倒是好好负起开启话题的责任啊。
片刻后，亚当总算重新开口：
“威尔逊先生为什么会对你动手？”
苦涩的记忆涌上心头，被那弱智烧焦的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的语气也不由带了点愠怒。
“……不知道。我和他那时已经一起行动了六七年，经历了无数战斗和难关，干了很多傻事，一起以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为目标努力。
“我一直当他是最好的朋友，完全想不出他要我命的理由。”
“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有。杀我的人一共有两个，另一位我多少有点猜测，但格雷……我是真的不知道。”
亚当盯着我的脸，沉思了几秒。干什么啦。
他道：
“西尔维娅，去找威尔逊先生谈谈吧。问问他为什么。”
你是否清醒？
“没什么可谈的。他杀了我是确凿的事实，我因此要杀他也是既定事项。就算冒着再被杀一次的风险跟他说些废话，我要采取的行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也就是说，你对威尔逊的动机一点不感兴趣？只想着这样糊糊涂涂地杀人了事？”
什么叫糊糊涂涂的杀人了事？你以为我花了多大力气才来到此地？
我心头火起，提高了音量：
“是啊，那又怎样？你觉得我在骗你？还是说要阻止我报仇？我有做错一星半点吗？”
“当然没有错！但实在缺了点帅气啊！”
唔！
我被投向格雷的回旋镖砸中，一时凝噎。亚当趁机抓住我的手腕，继续道：
“西尔维娅，你对威尔逊先生的情感是真的吧？”
“当然！”
“那么，你真觉得这样不清不楚地把事情解决，把过去的同伴杀掉，心里就会舒坦吗？”
……用你说啦！我当然知道会心存芥蒂，会继续惦记到人生结束。
“那我又能怎么办？如果谈判没起到一点作用，我八成只会白白丢掉性命啊！”
亚当毫不动摇，反而提高了音量：
“西尔维娅，请不要撒谎。你是个超级怪人，从来没看重过自己的命。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愿跟威尔逊先生细谈？”
唔……唔唔唔。
因为如果格雷说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对杀了我以及我要复仇的事全都毫不介意，那我……我完全想不出来自己要如何接受。
我无法把真心话说出口，只得错开视线。
亚当道：
“西尔维娅，你自己厘清了就好。然后，其实威尔逊先生也发现了你的身份，大概还远早在我之前。”
“……咦？那他为什么放任我到现在？”
“其中缘由我不得而知。但从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也不敢与你坦诚相对，将事情挑明。”
格雷才不是那种人呢。他发火的次数远多与恐惧的次数，面对我的问题只会轻蔑地笑笑……
……不，也许不是这样。
这只是我认为的格雷而已。他实际的想法……我或许完全不了解。
“西尔维娅，威尔逊也是我的恩人，也有强大的实力。
“可与你不同，他对别人的笑容总是很敷衍，而且隐隐对很多事情都抱有愤怒……或者说的难听一点，委屈。这方面他和我很像。
“但是，在和你说话时，他却会自然地开各种玩笑，拿你打趣，流露出不作伪的开心。
“请去和他谈谈吧。我觉得只有你们两人才能真正解开彼此的心结，真正让事情结束。”
我无法再继续否认亚当。
我确实只是在害怕而已，为此都稍稍偏离了勇者的道路。
……好了，既然已经被点出来，那就别在多想了。
要做的事情已经确定了。答案只有一个。
我抬起头，开口道：
“亚当，要不……你帮我问问他？”
“……自己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