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内尔的狂呼声随风飘去，贵宾区陷入沉默。
我将海量的魔力灌入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偶，看着他的眉眼、体型、服饰、微笑时嘴角的弧度……
每一个细节都与阿利斯泰尔一模一样。我本已渐渐忘掉他的模样，现在回忆却潮水般淹没心田。
绝对不会错。不是魔族的伪装，不是什么幻术，就是毋庸置疑的阿利斯泰尔本人。
他还活着！
瑟兰德琳的怒吼撕破死寂。
“荒谬无耻！阿利斯泰尔已经死了！在和魔王的对抗中牺牲了！你身为他的血亲，竟连这都不知道，还妄图以此玷污他的名声吗！”
利昂内尔毫无惧色，破罐子破摔道：
“我当然知道！战争期间，我每天都要检查十五遍信箱，确认阿利斯泰尔的消息！他已经死了，我再清楚不过！”
说到此处，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颤抖的视线穿过瑟兰德琳，望向空无一人的远方，道：
“但是！他就是又出现了啊！我记得一清二楚……那是10月17日的晚上八点左右，我参加完法师协会的聚餐回到宅邸……
“管家说一切正常，女仆像往常一样为我温了牛奶……房间里散发着斯太尔香薰的甜腻味道……我喝了牛奶看了报纸，和妻子聊了聊魏尔伦家新诞生女儿的体重，走进卧室。阿利斯泰尔就在书桌前。
“没有什么预兆，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他就那样出现在了桌边，向我打招呼，问我今天的聚会怎么样，向我感叹莫德兰的天气过于寒冷……自然得好像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我家中，从未离开过！”
利昂内尔声嘶力竭，脸上挂着神经质的笑容。他的话语断续飘忽，但却逸散着难以置信的说服力。
瑟兰德琳脸色渐渐变红，攥着法杖的指节泛白。
佩特拉则一步越到母亲身前，向利昂内尔冷声道：
“我明白了，就当是如此吧……我亲眼见证他死去的阿里斯泰尔复活了，还跑去莫德兰王国，出现在了你的房间里，甚至要你破坏大展览会。
“那么，为什么？星坠城由他奠基，他在星坠城中生活了超过四十年。他有什么动机将自己的故土摧毁？”
利昂内尔冷笑道：
“佩特拉·弗林特，在来到星坠城前，我也以为你死在了魔王城中，甚至还以为你是个男人呢。人对他人的了解永远是浅薄不堪的……何况我们谈论的是那个阿利斯泰尔。
“他为什么要引人自杀？为什么要破坏星坠城？我怎么知道！”
面对这番嘲笑，佩特拉的表情不变，只是眼睛轻轻眯起。她道：
“胡言乱语。无论‘阿利斯泰尔’是否介入其中，你将极度危险的魔法造物带入王国、带入星坠城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跟我们走一趟吧。”
利昂内尔仿佛听到了有趣的笑话，笑得更加厉害。他道：
“将我囚禁也无济于事。阿利斯泰尔能够建起这座城市，就一定能摧毁它。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还有佩特拉小姐，你要是对阿利斯泰尔的动机好奇，直接问他就好了。”
“……问他？”
“是啊。他此刻应该正在游览展览会，和另外一个人偶伺机待发呢。”
……阿利斯泰尔在展览会上？
利昂内尔的话音未落，地面忽然开始轻轻颤动，那是远处一大群人开始奔跑的声音。一群惊鸟呼啸着划过天空，鼓点般狂乱的躁动声、议论声随风飘来。
我顺着噪音望去，见几名彗星护卫正疾跑而来。他们面色苍白，银色的甲胄被血污沾染，嘴里高叫道；
“队长！瑟兰德琳女士！东部展区失控了，请快去实施第14号预……”
未能说完，他们便将刀刃刺进自己的喉咙，摔倒在地。与此同时，我隐约看到一个老人正驼着背，消失在人群中。
地上的法阵再度绽放光芒，护卫们逆着重力，以脚尖为核心旋转起身，被刀刺穿的喉咙也恢复了原样。
然而，瑟兰德琳已经没有刚刚的从容。
她望着在地面流转的符文和通路，道：
“不止是东部，展览会四处都出现了大量自杀者，连彗星护卫都已经瘫痪大半。我现在还能及时救下他们，但法阵的效率已经到达极限，如果受害者继续增加……”
她咬紧嘴唇，声音渐渐变小消失。
佩特拉语气平常道：
“母亲，哪一块区域遭受的影响最严重？”
“是北部展区。那里不仅出现了最多的自杀者，而且连法阵本身都遭到了冲击，几乎处在被破坏的边缘……！”
“原来如此。敌人的本体就在那里啊。”
她将视线从母亲身上移开，对我道：
“小西，给我块冰块，凉一点。”
“咦？好。”
居然叫小西……为什么要冰块？
我做出冰块，佩特拉拿走。她几步走到尚在昏迷的格里芬身旁，将冰块塞入他的领口。
“呜哇！”
青年顿时惊醒。佩特拉咬破指尖，用染血的手将他一把拽起，对目光涣散的他道：
“携带精神干扰魔法的人偶或敌人入侵了西部展区。现在，请你率领此地剩余的护卫，去将他歼灭。事态严重，但我已加强了你们的护佑，务必取胜。”
浑浊的血珠飘入空气，有意识一般游向贵宾区内的所有护卫，渗入他们的皮肤。
这就是佩特拉的同心魔法……替他人承接伤害的魔法。
若仅使用符文，她能像刚刚那样替对方承受一部分攻击，让他们不至于直接被夺去心智；但若同时以血做媒介，她便能毫无保留地彻底接过队友遭受的所有攻击和伤势。
“明白，队长！”
格里芬迅速回神。看守贵宾区的护卫们也应声集结，尽数聚在他身后，踏着整齐的步伐离开。
接着，她朝我伸出手，指尖涌出两颗泛着金光的血珠。
“小西，我们去杀了在东部和北部展区作乱的恶徒。那边的少年也一起。”
“……是。”
“谢谢。”
亚当毫不客气地将血珠握入手中。我小心翼翼地接过血珠，任由暌违许久的暖流流遍全身。
是暌违已久的并肩作战啊。
和佩特拉在一起，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但是此刻……我却无法坦然地开心。
瑟兰德琳出声：
“等等，佩特拉！应该先确认利昂内尔的话是否属实，如果真是阿利斯泰尔复活……”
佩特拉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那就再杀他一次。母亲，我和您一样崇敬喜爱他，但他此刻已是敌人了。您不会要阻止我吧？”
我有可能要去杀了阿利斯泰尔，再杀一次昔日的同伴。
既然他犯下了罪行，那也就没办法了……
瑟兰德琳肩膀轻轻颤抖，身为高阶精灵的从容和气势消弭不见。她轻声道：
“……当然。”
佩特拉露出微笑：
“很好，法阵的运行就交给您了。小西，我们走。”
说着，她径直离开贵宾区，在阳光下走向北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