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星之塔的核心在煜煜生辉,淡色的星光与阳光和谐地融为一体,挥洒在整座城市中。
展台上,法师们仿若完全没有注意到爆发的骚乱,一次次点燃纸塔、敲碎玻璃,放出飞鸟,展示着自己的研究成果。灼燃的火舌一次次熄灭消失,碎裂的玻璃重聚回原样,飞离的鸟儿倒拍着翅膀复归笼中。
展台下,面色呆滞的男女老少凝出刀刃,不停地捅向自己,又不停地复原。鲜血无数次飞入空中,又无数次再度流回。
两股无形的力量以展览会为战场互角。
一切好似变成了陷入死循环的视频,不断地重映同一段内容。少数没有受影响的人也陷入惊惶困惑,在街道上举着法杖徘徊。
佩特拉毫不受混乱影响,笔直地沿着主干道向东部展区前进,如同已然凯旋的骑士。
我和亚当紧随其后,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四周,寻找人偶的背影。
利昂内尔的笑声和咆哮如在耳畔,阿利斯泰尔的音容不断在眼前闪烁。
……是那老头引发了这一切吗。然后,佩特拉没有丝毫动摇,几乎是在瞬息间做出了斩杀他的决定。
我并不是在指责佩特拉,但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即使已经握紧冰刀,即使已经亲耳听见利昂内尔恳切的指控,我也没有丝毫实感。
现在也是,格雷那时也是,伊利亚也是……为什么昔日的同伴不停地暴露出讨厌的面目呢。
在打倒魔王之际,我真心觉得是段相当不错的冒险。
我以为,大家战后或许多少会疏远一些,但总能每隔几年聚一聚,将只属于我们的得失不断地拿出来擦拭、分享。
只要有那段回忆在,我就有勇气面对任何事情,连死亡都可以笑着接受。
……但是,原来只有我这么想吗。
握剑的手轻轻颤抖,让我不得不反复深呼吸,驱散杂念。
或许正因如此,最先发现异常的并不是我,而是亚当。
他在空中用冰制出一枚透明的箭头,低声道:
“佩特拉小姐,西尔维娅,看那边。那是个人偶吗?”
我循着箭头望去。
东部展区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幻术表演。
天空中,大片浊墨般的乌鸦与枯朽腐烂的老龙盘旋,街道上则尽是吸血鬼、妖精、鱼人乃至雕塑、画像等等似人非人之物在行走。
按导览手册,这些外表古怪的“东西”都是游客,只是在体验最新的幻术魔法。
所以,他们也同其他游客一样,正不断地在自杀与复生的循环中来回。
……然后,在亚当指出的方向上,一个老人正背对着我,站在纷乱的人群前。他没有受到这怪异循环的影响,正慢悠悠地拄着手杖在街上行走,仿佛在饶有兴致地游览展会。
背影与代表团中的那人一模一样,从丝带和头发的颜色到体型体态都一致。就是他!
然而,只待我惊鸿一瞥,那背影竟然转过侧身,半张脸暴露在我的视野中。
为什么突然能看见了!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仔细端详起对方。
的确是张普通的脸。褶皱苍白的皮肤,鹰钩鼻,还有浑浊的蓝眼。无论是艾瑟拉还是莫德兰,这样的老人都随处可见。
无论是艾瑟拉还是莫德兰,这样的老人都随处可见。这样的老人都随处可见。随处可见见见见见见见见……
接过佩特拉血液的掌心处,刺骨的寒意骤然铁钉般刺入。我一下从混乱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已将冰刀抵上了喉咙。
我慌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看前方。
何等不讲道理的魔法!仅仅是看了一眼,我的心智便被彻底控制。
一抹疲倦掠过佩特拉的侧颜。她立刻重振精神,用拇指抹去嘴角溢出的血,道:
“原来如此……我差不多明白烈度了。小西,亚当,我们追。”
与我一样,亚当也遭了几秒控制,此刻眼神才重新聚合。听见佩特拉的指令,他担忧道:
“可以吗?我和西尔维娅完全没法抵挡!”
“它的功率与南部展区的人偶不同,我刚刚一时没习惯。接下来我不会让它再侵扰你们半分,尽管上吧!”
佩特拉依然神采奕奕,拔剑快步前进。我压下担忧,快步跟上,重新望向魔……人群。
人群的混乱依旧,老人的背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但我不过失神了几秒钟,他肯定无法走远,只是混入了人群!
我跟着佩特拉冲入人群,在展区中央的舞台前停下。此地视野最佳,能够环视整个展区。
佩特拉轻抚手臂上的法阵。银白色的丝线顿时浮现在空中,眨眼间勾勒出一枚大盾的轮廓,最后凝成实体,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她扫视周围,道:
“……没看到啊。它只是个木偶,可能易作了别的容貌。小西,你眼力最好,找出它,别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好的。”
我将魔力灌入双眼,快速掠过四周。
在自己身上涂鸦又清理好的画像。将自己吞入腹中又吐出的鱼人。爬入盐堆溶化、又再度重组的蜗牛人。
……糟糕,完全无法确定。每个似乎都有些可疑,但每个的行动又似乎自然而然。
在失神前,我只来得及看了街道一眼,没有记住游客们原本的形态,没法只靠观察外表确认目标。
……仔细想想。那个人偶或许没有固定的外表,但它本身不受精神干扰影响。这就是辨认它最佳的铁律。
想到此处,我跃至舞台之上,牵动全身魔力。上百个符文浮现空中,空气携着魔力的涡流一并涌至身前,顷刻间构筑出巨剑。
我踏破舞台,握紧巨剑,对着天空全力一挥!
刀刃与空气摩擦出火,刺耳的爆鸣响彻场地,无形的冲击掀起狂风,将天上的流云一分为二!
我没有欣赏这挥砍的威力,而是趁此机会,居高临下地再度扫视全场。
能够自由思考的佩特拉和亚当自然表情惊愕,但陷入循环的游客们则毫无反应,仍在重复着自己的奇行。
不过,在机械性活动的人群间,有一尊雕像停下了动作,望向了我。
就是它!
我锁定目标,心下一喜,正要冲过去将它一刀两断,却发现不对。
不止是那一尊雕像。半数游客都望向了我。
不仅如此,它们的头部忽然变得正常,重新变成了人的面容……变成了同一张面容。
那张毫无特点的老人的脸。
……难道说,这些全是混入游客的人偶?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狂暴的精神干扰魔法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